李军在旁边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窝头，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补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我看啊，有些人就是待在城里、坐在办公室太舒服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琢磨怎么抢功劳、占便宜的本事倒是练得一流。
真让他们到咱们这前线车间来，跟着熬几个通宵，摸摸那烫手的炉子、摆弄摆弄精密的零件，怕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别人的心血是瞎猫碰上的？”
这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院子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曾团长听得脸上肌肉抽搐，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脚趾抠地，想开口打圆场，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只能再次用严厉的眼神瞪向王研究员，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警告——让你别惹她身边的人，你非不听！
可王研究员像是完全屏蔽了这些含沙射影的讽刺，依旧梗着脖子，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碰到桌沿，语气更加不耐：“张胜寒同志！我最后强调一次！特种钢的配方属于国家机密，不是个人财产，你没有权力私自保留！请你立刻、马上交出来，否则因此造成的一切后果，你要负全部责任！”一个当兵的能懂啥？
他话音刚落，身边那个瘦高个、戴着深度眼镜的学生小周，似乎为了在老师面前表现，也推了推眼镜，语气尖刻地帮腔道：“老师说得对！张同志，不是我们说你，你看看你这环境，一个破败漏风的废弃厂房，几台老掉牙的旧设备，
在这种条件下，你能弄出点东西，说句不好听的，跟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没多大区别！这种级别的技术配方，只有交给我们研究所这样的专业单位，才能实现其最大价值，
为国防现代化做出应有贡献！留在你们这些……这些‘泥腿子’（他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手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是对国家资源的极大浪费！”
“泥腿子”这三个充满鄙夷的字眼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李军、唐豆等所有在场战士的怒火！
“啪！”“哐当！”
好几双筷子被重重拍在桌子上，碗也被震得晃动。李军几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喷着火，胸膛剧烈起伏，凶狠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口无遮拦的小周。
铁路和王国安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刚才还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彻底消失，眼神冷冽如刀。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张胜寒，却依旧保持着令人窒息的平静。她慢条斯理地吃完嘴里那块鸭肉，又夹起一根土豆丝，细细咀嚼咽下后，才终于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王研究员和他身边面色得意的小周脸上。她的眼神很淡，没有什么明显的怒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的漠然，让王研究员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说完了？” 她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研究员以为她终于被震慑住，或者意识到了“严重后果”，立刻挺直腰板，带着命令式的口吻道：“说完了！现在可以把配方交出来了吧？”
张胜寒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拿出任何纸张或开始口述，只是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她看也没看王研究员和小周，转身，径直朝着车间深处那堆冶炼设备和加工台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斩钉截铁的话，回荡在死寂的厂房里：
“滚。”
看着她决绝而挺拔的背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车间的阴影里，王研究员气得脸色由红转青，手指颤抖地指着她消失的方向，对着曾团长声音发颤地怒道：“曾团长！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态度？！无组织！无纪律！狂妄自大！这样的人，这样的思想，就应该接受再教育！深刻检讨！”
曾团长此刻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挡在王研究员和张胜寒离开的方向之间，语气严肃而冰冷：“王辰宇同志！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张胜寒同志是我们部队的骨干，是立过大功的功臣！不是你可以随意污蔑和指责的对象！配方是她个人的研究成果，如何处置，她有权决定！你们研究所如果真有本事，就自己组织力量攻关，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我们的功臣指手画脚、强行索要！”
铁路在一旁抱着胳膊，冷冷地补了一句，字字如钉：“曾团长说得对。有在这争功抢功劳、说风凉话的闲工夫，不如回去好好翻翻资料、做做实验。真要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也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影响我们前线官兵吃饭、备战！”
王研究员被曾团长和铁路连番抢白，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们“你……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身边那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小周，此刻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厂房里的气氛，彻底降到了冰点，只剩下角落里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边境线上永不停歇的风声。
王研究员被铁路那句毫不客气的顶撞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涨红。紧接着，张胜寒那句清晰冰冷的“滚”字，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他猛地转回身，不再理会铁路，而是将全部的怒火对准了曾团长，干瘦的手指“砰砰”地重戳着摇摇晃晃的木桌，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像铁片刮过生锈的铁皮：
“曾团长！你就这么纵容手下？！无法无天！我告诉你，今天这个特种钢配方，必须、立刻、马上交出来！这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这是关乎国防现代化、关乎前线将士生死的大事！容不得你们在这里耍横、讲条件！”真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