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县,春风楼。
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销金窟,平日里哪怕是到了后半夜也是灯红酒绿。
但这几天,后院最精致的那间厢房里,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气。
“嘶——!轻点!你想疼死老子啊!”
封大脚赤着上半身趴在床上,浑身缠满了渗血的绷带,像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木乃伊。
他离家这几个月,那是真正在刀尖上打滚。
贩私盐这行当,那是暴利,更是暴戾。
为了抢那几条盐道,他和本地的海沙帮火并了不下五次。
身上的伤疤那是旧的没好又添新的,这次更是被人堵在巷子里砍,要不是命大,肠子都得流出来。
“喊什么喊!再喊把狼招来!”
露露手里端着刚熬好的黑药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但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在他背那道狰狞的刀口上。
“大脚,你也攒了不少钱了。”
露露一边换药,一边低声劝道,“收手吧。这一行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有命赚,也得有命花啊。
咱们回你老家,买上几百亩地,起个大宅子,做个富家翁,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封大脚趴在那儿,听着这话眼神闪烁了一下。
回老家?
他也想啊!
他出来拼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发财?
不就是为了回去让看不起他的王昆,还有全村人看看,他封大脚也是个人物吗!
现在他兜里的大洋虽然比不上王昆那个变态,但在村里也绝对算是一号财主了。
可是……
他稍微偏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露露。
这女人对他没得说,这几个月要是没她护着,没她伺候他早死八回了。
但问题是,她是窑姐啊!是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
带这么个女人回天牛庙当正房太太?
那还不得被他爹封二把腿打折?
不得被全村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特别是郭龟腰那孙子也知道内情,这要是传出去,他封大脚以后还怎么挺直腰杆做人?
“回……肯定是要回的。”
封大脚支支吾吾地说道,“但这事儿不急。海沙帮那帮孙子还在找我呢,现在走不安全。”
露露是个成了精的人,一眼就看穿了大脚那点小心思。
“封大脚,你看着我的眼睛。”
露露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顿,俏脸含煞,“你是不是嫌弃我?
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婊子,配不上你封大老爷?
觉得带我回去给你丢人了?”
“没……没那意思!”大脚有些心虚,眼神躲闪。
“我就是觉得……你也知道,乡下人嘴碎,封建……要不,你给我当个二房?或者先在外面……”
“滚你娘的二房!”
露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吼道,“老娘为了你,把这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
给你钱做本钱!
伺候你吃喝拉撒,给你挡仇家!
你现在跟我说让我做小?封大脚,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行!嫌我脏是吧?嫌我脏你别来我这儿躲啊!”
露露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海沙帮满世界找你,要不是老娘豁出脸去陪笑脸,把这里捂得严严实实,你早被剁碎了喂狗了!
现在伤好了点,就开始嫌弃我了?”
“露露,你别生气,我……”
“滚!我不想听!”
露露一甩手帕,转身就往外走。
“既然不想娶我,那就别赖在我床上!
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这人来人往的,万一哪个恩客把你认出来,引来了海沙帮,到时候连累了我,我可没地儿哭去!”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
封大脚趴在床上,看着晃动的门扇,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妈的,我是不是真不是个东西?”
但他转念一想,“可娶个窑姐当老婆……这绿帽子戴得也太稳了吧?
不行,这坎儿我过不去。”
……
门外,走廊阴暗的角落里。
郭龟腰正蹲在一个小煤炉子前煎药,手里拿着把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火,那双绿豆眼里闪烁着猥琐的光。
看到露露气冲冲地出来,还在抹眼泪,郭龟腰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他扔下蒲扇,身子一闪,正好堵在了露露面前。
“哟,这是怎么了?跟大脚吵架了?”
“关你屁事!让开!”露露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没想到郭龟腰顺势一抓,一把扣住了露露的手腕,用力一拉,直接把她拽进了旁边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里。
“啊!你干什么!”
露露惊呼一声,刚想喊人,就被郭龟腰捂住了嘴,抵在了门板上。
“嘘——小点声。”
郭龟腰那张满是油腻的脸凑了上来,喷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大蒜味。
“把大脚吵醒了,咱们脸上都不好看。”
露露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狠狠一口咬在郭龟腰的手上。
“嘶!”
郭龟腰吃痛松手。
“啪!”
露露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得郭龟腰脸上的肉乱颤。
“无耻!下流!大脚还在屋里躺着呢!
你是他兄弟,我是他女人!你还要不要脸了?”露露压低声音骂道,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郭龟腰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非但没生气,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眼神更加露骨地在露露身上扫视。
“兄弟?女人?”
郭龟腰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
“露露,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大脚那是刚开荤的雏儿,被你迷的五迷三道的。
但我郭龟腰可是这里的常客,以前在你身上花的钱还少吗?”
“怎么着?现在傍上大脚了,就想从良了?就开始装贞洁烈女了?”
他伸出手,轻佻地勾起露露的一缕头发。
“当初你在床上伺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怎么?还没嫁给大脚呢,就开始给他守贞了?
那你干脆别开张做生意了,先从春风楼赎身算了!”
这番话,就像是把露露的衣服扒光了扔在大街上。
“你……你混蛋!”露露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那是以前!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日子!你别逼我!”
“我没逼你啊,我这是在帮你。”
郭龟腰突然换了一副嘴脸,也不动手动脚了,而是双手抱胸,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
“你也看出来了吧?大脚那是铁了心不想娶你当正房。
他是乡下人,死脑筋,觉得娶个窑姐丢人,怕回村被人戳脊梁骨。”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露露的死穴。
她愣住了,眼神黯淡下来。
见鱼儿咬钩,郭龟腰凑到她耳边,声音充满了诱惑:
“但是我不一样。我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的话,他听。
只要我帮你在他耳边吹吹风,说你是被逼良为娼,说你对他情深义重,再把以前那点事儿烂在肚子里……”
“我保准让他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做正头娘子!”
露露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随即又警惕地看着他:“你会这么好心?你想要什么?”
“嘿嘿嘿……”
郭龟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那只胖手,再次搭上了露露的腰肢,并且不老实地向下滑去。
“我想要的……你还不清楚吗?”
“只要你把我也伺候舒服了,我就成全你和大脚的好事。”
“露露,这笔买卖,你稳赚不赔啊。
反正你也是做生意的,跟谁睡不是睡?
给我睡,还能换个好归宿,多划算?”
露露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猥琐、卑鄙、无耻的男人,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但是“正头娘子”的诱惑,那个“回乡买地做地主婆”的美梦,就像是魔鬼的苹果在她眼前晃啊晃。
门板外,是嘈杂的妓院大厅。
一墙之隔的屋里,躺着她心爱的、却嫌弃她的男人。
而在这个阴暗的杂物间里,一场肮脏的交易,正在无声地进行。
露露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没有推开郭龟腰的手。
郭龟腰狂喜,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猴急地啃了上去。
“好嫂子……放心,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
就在这春风楼里上演着一出伦理大戏的时候。
东海县城的城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心悸的轰鸣声。
大地在震颤。
城墙上的军阀士兵吓得连烟都掉了,慌慌张张地探出头去张望。
“我的娘咧!这是什么动静?地龙翻身了?”
只见远处的官道尽头,扬起了一条黄色的土龙,遮天蔽日。
紧接着一支钢铁洪流,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然闯入了人们的视野。
打头的是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那流线型的车身,那锃亮的保险杠,在这个连自行车都少见的穷乡僻壤,简直就像是外星飞船一样震撼。
而在轿车后面,是整整十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卡车!
巨大的橡胶轮胎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斗上盖着厚厚的帆布,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每辆车上都站着两个抱着步枪、身材魁梧的白人卫兵!
这阵仗别说是土匪,就算是省城的大帅来了,也不过如此!
“快!快开城门!别挡道!这是大人物!”
守门的排长吓得帽子都歪了,连滚带爬地让人搬开拒马。
老百姓们更是吓得四散奔逃,躲进路边的店铺里,透过门缝战战兢兢地看着这支车队。
“轰隆隆——”
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入县城,所过之处鸡飞狗跳。
车队一直开到了县城中心,才缓缓停下。
王昆推开车门,踩着锃亮的皮鞋走了下来。
他戴着墨镜,环顾了一圈这破败脏乱的小县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没有吗?”
王昆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前的尘土。
“爷……爷……”
一个被白俄卫兵抓来的本地向导,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挂着红灯笼的三层木楼:
“只有……只有那家‘春风楼’还算干净……那是县里最好的地界,也是最大的……那个……”
他没敢说那是妓院。
“春风楼?”
王昆看了一眼那座还算气派的木楼,虽然庸俗了点,但好歹看着比周围的破瓦房强多了。
“行,就它了。”
王昆摘下墨镜,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白俄卫队长伊万下令:
“去,清场。”
“告诉老鸨,这地方我包了。不想干的人,给钱滚蛋。想留下的,给老子把嘴闭严实了,烧好热水,备好酒菜!”
“是!老板!”
伊万狞笑一声,带着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白俄壮汉,端着枪就冲进了春风楼。
“所有人!出去!这里被征用了!”
“滚!都滚!”
一时间,春风楼里一片鸡飞狗跳。
那些正搂着姑娘快活的嫖客们,吓得裤子都来不及提,抱着衣服就往外跑。
老鸨看着这帮凶神恶煞的洋大兵,本来想骂街,结果一看到王昆甩过来的一根金条,立马笑得比见亲爹还亲,主动帮着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