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试验场内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枪声和李云龙简短有力的命令声。
他一支接一支地试射，从站姿到抵肩，再到瞄准的细微调整，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李云龙，正在一点点地从这具皇帝的身体里苏醒，强行将这副属于艺术家的筋骨，扭转成属于战士的形状。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但他毫不在意。那双原本应该欣赏笔墨丹青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狼一般的锐利光芒，紧紧盯着远处的靶子。
枪声不再是噪音，而成了最悦耳的音乐，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跟着燃烧。
直到打完了第五支枪，李云龙才停了下来。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硝烟味的浊气，胸膛剧烈起伏，肩膀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痛快。
他把滚烫的火枪扔给旁边的工匠，看着自己微微发颤、被熏得黢黑的双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畅快的笑容。
“陈规。”
“臣……臣在！”陈规这才回过神，连忙躬身应道。
“这玩意儿，后坐力还是太大了。”李云龙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说道，“给新兵蛋子用，三枪之后胳膊就得废了，还打个屁的仗。”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臣……”
李云龙摆手打断他：“光说是没用的。去，想办法。枪托的形状能不能改改，让它更贴合肩膀？或者，能不能在枪管上加点什么东西，抵消一部分力道？”他虽然不懂具体的原理，但常年玩枪的经验让他能直指问题核心。
“还有，这击发装置太慢了。”他指了指火绳，“从点火到打响，黄花菜都凉了。战场上瞬息万变，这么慢，就是活靶子。给老子改！改成燧发！”
“燧发？”陈规一愣，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陛下。龙袍依旧，面容依旧，可那眼神，那口气，那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杀伐果决，却像是换了个人。
这哪是那个醉心于花鸟鱼虫、奇石书画的端王官家，这分明是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将军！
李云龙哪有功夫跟他解释什么尼古拉·布托和马兰·勒·布尔乔亚，他一把抓过陈规的衣领，几乎是把对方拎到了自己面前，用那双被硝烟熏得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老子不管你听没听过，就问你，能不能给老子弄出来！”
他指了指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燧石：“用这玩意儿，跟钢片摩擦，是不是能出火星？”
陈规被他这粗暴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但听到问题，工匠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回……回陛下，可以……民间取火，便有……有用此法者。”
“那就行了！”李云龙松开手，陈规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
“把火绳给老子去了，换成这玩意儿！用弹簧、用机括，老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做到扣下扳机，石头就能敲在钢片上，火星子能立马点着火药！听明白了没有！”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陈规脑中炸开。他不是蠢人，相反，作为将作监的少监，他对机巧之物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
陛下这几句话，简单粗暴，却勾勒出了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点火结构。它……似乎真的可行！那原本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此刻竟因为一丝技术的狂热而微微发抖。
“臣……臣……遵旨！臣回去便召集能工巧匠，日夜推演！”陈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
“不是推演，是给老子造出来！”李云龙吼道，“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老子要看到能打响的燧发枪！”
“臣……遵旨！臣一定鞠躬尽瘁，为陛下解忧！”陈规虽然满头雾水，但见识了李云龙刚才那番神乎其技的枪法后，心中早已将其奉若神明，听他这么说，只当是自己孤陋寡闻，连忙把“燧发”二字死死记在心里。
李云龙没再多言，转身走向那几尊静静趴伏的大家伙——火炮。他走到一尊最大的火炮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它冰冷而坚硬的炮身，就像在安抚一头沉睡的猛兽。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炽热，仿佛已经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由无数火枪与这些钢铁巨兽组成的军队，在战场上奏响的死亡交响曲。
“都给老子快点干！”他头也不回地吼道，“老子等着用这些家伙，去收复燕云，去踏平金人的狗窝！”
“是！”
整个军器监，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所有的工匠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被皇帝的豪情点燃的，对一个强盛大宋的无限渴望。
他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转向陈规，“那个火炮呢？”
“回陛下，在另外一边呢！”
然后跟着陈规向着火炮那边过去。
李云龙绕着火炮走了一圈，用手拍了拍坚实的炮身，发出一声闷响。
这炮，说是炮，在李云龙眼里，更像个铁疙瘩。
炮身粗短，一体铸成，连个方便调整角度的炮耳都没有，就那么直愣愣地焊死在一个简陋的木架子上。这玩意儿要是上了战场，想调个射角，不得靠人抬着炮架子垫土？
“这……这是咱们大宋现如今最好的红夷大炮，神威大将军炮！”陈规在一旁，语气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自豪。
“狗屁的神威大将军！”李云龙一脚踹在炮架子上，那沉重的木架子纹丝不动，反倒震得他脚底板发麻。他龇了龇牙，骂骂咧咧地说道：
“就这么个玩意儿，打一炮，炮弹飞到哪儿全看老天爷心情。想打第二炮，先不说这炮管子热得能不能烙饼，光是重新瞄准就得折腾半天！敌人的骑兵早就冲到你脸上，拿刀砍你脑袋了！”
陈规脸上的自豪瞬间凝固，变成了不知所措的尴尬。他和其他几个负责火炮的工匠面面相觑，陛下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些可都是他们呕心沥血的杰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