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要给我把腰杆挺直了，学会说‘不’！”
赵东来听着这番话，心里翻江倒海。
他不是傻子，祁同伟话里的意思他全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做起来却难。
他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开口：
“厅长，您的意思我懂。”
“可是……李书记他……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
“当年要不是他力排众议，我可能现在还在分局打转呢。”
“我要是事事都跟他对着干，传出去了，人家会怎么看我赵东来？”
“会不会说我一朝得势，就忘了本，是个背信弃义的逃兵？”
这番话，他说得极为坦诚，几乎是把心窝子掏了出来。
在祁同伟这样的政治高手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可笑，不如实话实说。
说完，他又立刻补充道：
“当然！厅长您放心！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大是大非面前，我赵东来拎得清！公是公，私是私，这个原则我懂。”
“只是公安厅这边千头万绪，我这初来乍到的。”
“很多工作还没上手，实在不敢把所有事都打包票。”
“我只能保证，我会坚守一个警察的职业道德，按规矩办事，守住底线。”
祁同伟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插话。
直到赵东来忐忑地闭上了嘴，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东来，我欣赏你的就是这份坦诚。”
祁同伟重新走回沙发，坐到了赵东来的对面，身体微微前倾。
“我之所以跟你掰开揉碎了说这些，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因为京州马上要起风了。”
“起风？”
赵东来一愣。
“对，起大风。”
祁同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李达康在京州搞的那个光明峰项目，你清楚吧？”
“还有大风厂那块地，他打算全部推倒，建成高档住宅区。”
赵东来点了点头：“知道，这是京州经济转型升级的重点工程，李书记非常看重。”
“重点工程？”
祁同伟冷哼了一下。
“他李达康要的是政绩，是漂亮的Gdp数据，是汉东经济转型的军功章！”
“可他想过没有，这么大的项目，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大风厂那上千名下岗职工怎么安置？光明峰周边的居民拆迁补偿能不能到位？”
“这些问题，一旦处理不好，就是一颗颗定时炸弹！”
祁同伟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赵东来的内心。
“他这是在钢丝绳上跳舞，在玩火！”
“到时候，老百姓的利益一旦受损，情绪被点燃，闹起事来，第一个要顶上去的是谁？”
“是你！是你手下的警察！”
“我问你，到了那个时候，你是弹压还是不弹压？”
“你弹压，你对不起身上这身警服，对不起人民警察这个称号！”
“你不弹压，那就是失职渎职，你对不起头上的国徽！”
“里外不是人！”
“这个锅，凭什么要我们公安系统来背？”
“凭什么要让我们的兄弟们去流血流汗，最后还要挨老百姓的骂？”
祁同伟一连串的质问，让赵东来脑子嗡嗡作响，后背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
他之前只看到了光明峰项目光鲜亮丽的规划，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
“我……我想起来了！”
赵东来猛地一拍大腿，脸色都变了。
“厅长！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我走之前，李书记确实……确实跟我提过一嘴……”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让我……让我提前准备好人手，说项目推进的过程中，可能会……会遇到一些阻力。”
“我当时……我当时还以为就是应付一般的拆迁闹事，根本没往深处想！”
“我的天……”
赵东来只觉得一阵后怕。
“现在明白了吧？”
祁同伟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语气反而缓和了下来。
“他让你‘好好配合’，配合什么？就是配合他干这个！”
“一旦出了群体性事件，他就可以两手一摊。”
“说公安系统是全力配合我工作的，这是维护稳定大局的必要措施。”
“到时候，功劳是他的，责任嘛……就全甩到我们政法口，甩到你这个公安厅长的头上了。”
赵东来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祁同伟，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厅长！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他的眼神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您放心！从今天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书记那边，我会‘合理’地配合，但配合到什么程度，为了谁配合，我心里有数了！”
“我赵东来，和全省的公安干警，只听您的指示！”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厅长，典礼马上要开始了。”
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是省厅办公室副主任陆亦可。
赵东来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刚刚冒出的冷汗已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再次面向祁同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标准的躬身。
“厅长，我先过去了。”
这个躬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心悦诚服。
祁同伟微微点头，看着赵东来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找到了全新方向的坚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赵东来这把京州市公安局最锋利的刀，已经彻底握在了他的手里。
祁同伟没有立刻动身，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监常服。
抚平了肩章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掌控力。
片刻后，他才迈步走出休息室。
会场内，气氛庄重而热烈。
赵东来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他的入场，引来了台下一阵礼貌而克制的掌声。
毕竟是新任厅长，该有的尊重必须有。
但当祁同伟的身影出现在会场入口时，整个场面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哗啦啦啦！”
掌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
那不是礼节性的，不是应付差事的。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狂热崇拜的掌声！
台下近千名身着蓝色警服的干警，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目光灼灼地望向那个走进来的男人。
他们的眼神里，有敬畏，有信服，更有追随！
这掌声，比刚才欢迎赵东来的时候，高了不止一个分贝！
声浪之大，几乎要掀翻整个礼堂的屋顶！
赵东来坐在第一排，感受着身后山呼海啸般的热情，心中却没有半点不快。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