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暗室丹火
山洞幽深，水珠沿着石壁缓缓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回响。
杨过靠着洞壁，小心翼翼地将那株暗紫色的断肠草捧在掌心，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反复审视。这株关乎姑姑性命的药草，形态怪异，叶片肥厚，脉络中隐隐流动着一种不祥的紫黑色光泽，触手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他眉头紧锁，脑海中回荡着甄志丙的警告——“用法凶险，药性猛烈，若不得其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虽精通古墓派医术，对用毒亦有涉猎，但这情花毒与断肠草皆是世间罕有的奇毒异草，其中关窍，绝非寻常药理所能揣度。万一用错分量，或是解法不对……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你可知道这断肠草，具体该如何使用？”杨过抬起头，看向守在洞口的那道青色身影，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急切。纵然心中仍有戒备，但此刻，甄志丙似乎成了他唯一能求助的对象。
甄志丙转过身，目光落在杨过手中的断肠草上，并未立刻回答。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情花毒，毒在情丝，牵动心神，痛彻肺腑。断肠草，性极寒烈，以毒攻毒，需以内力化开药力，导引至心脉附近，缓缓中和情花热毒。其间过程，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寒毒侵心，神仙难救。”
他顿了顿，看向杨过：“更重要的是，中毒者需心神守一，不可有剧烈情绪波动，否则药力与毒性冲突，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以龙姑娘如今心境……”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小龙女因失贞之事心结难解，又身中剧毒，心神能否守一，实是未知之数。
杨过脸色一白，握着断肠草的手微微颤抖。他何尝不知姑姑心中之苦？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恐惧。希望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你……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杨过盯着甄志丙，眼中惊疑不定。这等隐秘，连他这古墓派传人都未曾尽知，一个全真教弟子，如何能娓娓道来？
甄志丙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深邃，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与未来。“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比如，你可知那公孙止与原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之妹裘千尺，本是夫妻？”
“什么？”杨过愕然，此事他闻所未闻。
“裘千尺性情刚烈，因故与公孙止反目，被其设计挑断手脚筋脉，打入这绝情谷后山的鳄鱼潭中，至今生死不明。”甄志丙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而那鳄鱼潭，便是我们方才所见寒潭的深处。潭底另有洞天，囚禁着那位曾经的铁掌莲花。”
杨过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这绝情谷光鲜雅致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罪恶！公孙止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
“你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杨过声音干涩。
“让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何等人物。”甄志丙目光锐利起来，“公孙止与霍都勾结，谋取情花毒是其一。其二，他觊觎你古墓派的《玉女心经》已久。你以为，他会轻易放你带着解药离开？他会利用龙姑娘，利用情花毒，逼你就范！”
字字如刀，劈开迷雾！
杨过豁然开朗，之前许多想不通的关节瞬间贯通！为何霍都会出现在绝情谷？为何公孙止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原来这一切，早就是一个针对他与姑姑的陷阱！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后怕涌上心头！若非甄志丙出现，点明关键，他恐怕真会傻乎乎地拿着断肠草去找公孙止求解毒之法，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看着甄志丙，眼神极其复杂。这个人，救他，提醒他，告知他隐秘，看似在帮他，但其真正目的，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全真教与古墓派的旧怨，真能如此轻易放下？
“你为何要帮我？”杨过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这一次，语气少了些许桀骜，多了几分探究。
甄志丙沉默了片刻，山洞内只有水滴声清晰可闻。
“我说过，敌人的敌人，暂时可以是盟友。”他缓缓开口，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全真教与古墓派的恩怨，是上一代的事情。如今蒙古铁蹄南下，霍都这等奸邪为祸武林，有些旧怨，可以暂且搁置。”
他看向杨过，眼神中竟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同病相怜的意味？“更何况，看着有人重蹈覆辙，经历那等……求不得、放不下的痛苦，并非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杨过心头猛地一震！“重蹈覆辙”？“求不得、放不下的痛苦”？这话……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关于姑姑？关于那晚……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羞耻感涌上心头，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甄志丙，拳头死死握紧，指甲嵌入掌心。
山洞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良久，杨过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断肠草小心收好，沉声道：“无论如何……多谢你告知这些。这份人情，我杨过记下了。”他虽然依旧无法完全信任甄志丙，但这份在绝境中伸出的援手与关键的信息，他无法否认。
甄志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走到山洞深处，寻了一处相对干燥平坦之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体内那丝微弱的先天之气随着《先天功》的运转缓缓流动，滋养着经脉，恢复着方才激斗与奔逃消耗的内力与精神。他需要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以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杨过看着甄志丙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沉静如渊、却又隐隐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奇特气息，心中更是凛然。这甄志丙的武功修为，似乎每见一次，都有不同，进步之速，简直匪夷所思。
他也靠着石壁坐下，却无法静心。脑海中思绪纷杂，姑姑苍白的容颜、公孙止虚伪的笑容、霍都阴鸷的眼神、甄志丙深邃难测的目光……交织成一团乱麻。他拿出那株断肠草，又仔细看了看，随即一咬牙，竟扯下一小片叶子，放入口中！
他必须亲自尝试这药性！才能确定如何给姑姑服用！哪怕因此中毒，也在所不惜！
叶片入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苦涩瞬间炸开，紧接着便是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顺着喉咙直坠而下，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剧烈的绞痛瞬间传来，饶是杨过意志坚韧，也不由得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连忙运转内力，试图化解这股可怕的寒毒，但那药性极其刁钻猛烈，内力竟难以完全压制，痛苦一波强过一波！
就在他感觉意识都有些模糊之际，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后心。一股精纯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生机的内力缓缓渡入，如同暖流，引导着他自身的内力，缓缓包裹、消融着那肆虐的寒毒。
是甄志丙。
他不知何时已结束了调息，正以自身内力助他化解药性。
“……何必如此。”甄志丙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叹息，“断肠草药性，我已告知于你。亲身试毒，徒增痛苦，于事无补。”
杨过咬着牙，感受着体内那冰火交织的痛苦在对方内力的帮助下渐渐平息，哑声道：“我……必须知道……它到底有多厉害……”
良久，那剧烈的绞痛终于缓缓退去，留下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杨过大口喘息着，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看向甄志丙，眼神复杂难明，低声道：“……多谢。”
甄志丙收回手掌，神色平静：“现在你知道了。以此药力，龙姑娘中毒已深，一次需用半株，以内力化开，分三次服下，间隔需两个时辰。期间需绝对静养，不可受任何打扰，更不可动情念。”
杨过默默记下，这一次，再无怀疑。
洞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的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
黎明将至。
甄志丙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绝情谷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与建筑，落在了那幽深的鳄鱼潭底。
裘千尺……这位被囚禁了十数年的铁掌莲花，或许，也该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他轻轻按了按怀中那本薄薄的《先天功》上卷，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先天之气。
霍都，公孙止……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他转头对杨过道：“时间不多，我们该动身了。我先送你出谷，你去寻龙姑娘解毒。谷中之事，我自有计较。”
杨过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虚弱，但眼神已恢复坚定：“好！”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再次没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而此刻，绝情谷核心，公孙止的静室之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公孙止阴晴不定的脸。他面前站着樊一翁，正低声禀报着后山寒潭的异动，以及失去甄志丙和杨过踪迹的消息。
“废物！”公孙止猛地一拍桌面，茶杯震得跳起，“两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那甄志丙也就罢了，那杨过身中情花毒，还能跑到哪里去？！”
樊一翁低着头，不敢言语。
公孙止眼中寒光闪烁，沉吟片刻，冷笑道：“看来，是全真教那小子在搞鬼！他定是查到了什么，想借杨过之手搅乱局面！哼，以为这样就能奈何得了我？”
他看向樊一翁，吩咐道：“加派人手，封锁所有出谷要道，尤其是通往古墓的方向！霍都的人不是在外面吗？告诉他们，鱼已惊了，该收网了！重点搜寻后山鳄鱼潭附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樊一翁领命，匆匆离去。
公孙止独自留在静室中，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甄志丙……杨过……还有那《玉女心经》……呵呵，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就都别想走了！”
他走到墙边，轻轻转动一个不起眼的灯座，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的幽深阶梯。浓郁的、带着腥甜与腐臭的怪异药味，从中弥漫出来。
阶梯尽头，隐约可见一点猩红的光芒，以及……某种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