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阁的山门，远比萧凛想象中更壮观。
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绵延千里的山脉。主峰“天枢峰”高耸入云，峰顶被星光常年笼罩，那是阁主和长老们居住修炼的地方。周围环绕着七座稍矮的次峰，按北斗七星排列，分别是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以及作为阵法枢纽的“北极峰”。
外门弟子住在山脚下的“星落镇”，内门弟子则根据所属堂口分散在各峰。而萧凛要去的百草峰，是“天权峰”的一个附属小峰，专司灵药种植。
“到了。”柳随风的飞舟缓缓降落在百草峰半山腰的平台上，“我就送到这里。接下来，会有百草峰的执事接待你。”
萧凛三人走下飞舟。王富贵背着大包裹，好奇地东张西望；青霖则保持警惕，手始终没离开匕首。
平台不大，铺着青石板，四周立着几根刻满药草图案的石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木混合的香气，有的清香，有的苦涩，有的甚至带着股腥甜味。
“呕——”王富贵突然干呕，“这什么味儿啊……像腐烂的蘑菇加发臭的草药……”
“那是‘腐骨花’和‘腥血藤’混种的味道。”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三人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灰布短褂、头发乱如鸡窝的老头，正蹲在一株半人高的植物前，用一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土。那植物通体紫黑色，叶片肥厚，表面渗着暗红色的汁液，散发出王富贵刚才闻到的怪味。
“您是……”萧凛拱手。
“百草峰药田执事，老吴。”老头头也不抬，“你们就是柳随风那小子塞过来的人？一个筑基大圆满，一个筑基初期，还有一个……炼气期？”
他瞥了眼王富贵：“炼气期来百草峰干嘛？当肥料？”
王富贵脸一白。
“吴执事。”萧凛递上柳随风给的令牌，“我们是来报道的。”
老吴接过令牌，看了一眼，随手扔回：“知道了。你，萧凛是吧？去三号药田，找老陈报到。你，”他指向青霖，“去五号药田，找孙婆婆。至于你……”
他盯着王富贵看了三息：“去后山的‘粪池’，找老刘。他缺个搅拌粪肥的帮手。”
“粪、粪池？！”王富贵声音都变调了。
“不然呢？”老吴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眼睛很亮的黑脸，“百草峰三千亩药田，每天需要多少肥料？不用粪肥用什么？灵石粉吗？那也得你出得起啊！”
王富贵欲哭无泪。
萧凛忍住笑：“吴执事，王富贵是炼器峰的人，只是暂时跟我们一起……”
“我不管他是哪的人。”老吴打断，“来了百草峰，就得按百草峰的规矩办。要么去搅粪，要么现在就下山。选吧。”
王富贵看向萧凛，眼神可怜得像被抛弃的小狗。
萧凛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里面是半瓶雾海特产“星纹石”磨成的粉末，有轻微净化效果。
“吴执事，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他把玉瓶递过去，“我这位朋友确实不懂药田之事，您看能不能……安排个稍微干净点的活？”
老吴接过玉瓶，打开闻了闻，眼睛一亮：“星纹石粉？品质不错。行吧，看在这份上……”
他想了想：“后山药圃缺个浇水捉虫的，去吧。记住，浇水要用‘晨露’，不能用山泉水。捉虫要用竹夹，不能用手——有些虫有毒，咬一口能让你肿三天。”
王富贵如蒙大赦，连连道谢。
老吴摆摆手，又蹲回去挖他的“腐骨花”了。
三人按照指示分头行动。
萧凛沿着青石小路往三号药田走。路两旁都是整齐的药田，种着各种奇花异草。有叶片如翡翠的“碧玉草”，有花朵会随风变换颜色的“七色堇”，还有果实像小灯笼、发出柔和白光的“明光果”。
不时有穿着灰布短褂的药农在田间忙碌，见到萧凛这个生面孔，也只是抬头看一眼，就又低头干活了。
三号药田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田里种的是“金阳花”——一种叶片金黄、能吸收日光精华的灵草。此刻，一个头发花白、驼背很严重的老头，正拿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剪花枝。
“陈执事？”萧凛试探道。
老头转过身。他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但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像年轻人，上下打量萧凛：“柳随风推荐的那个？”
“正是。”
“嗯，星力内敛，根基扎实，就是……杀气重了点。”老陈点点头，“百草峰不兴打打杀杀，你得收着点。”
萧凛一愣：“您能看出我……”
“老夫种了六十年药，什么‘气’没见过？”老陈指了指药田，“金阳花喜阳厌阴，但你一来，东边那几株的花瓣都合拢了——它们感应到你身上残留的煞气。虽然很淡，但对敏感的药草来说，就像闻到了血腥味。”
萧凛这才注意到，他走近的方向，几株金阳花确实蜷缩了起来。
“那我该怎么做？”
“简单。”老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这是‘宁神草’的种子，你每天清晨对着它们运功半个时辰，用星力温养。一个月后，你身上的煞气就能被中和掉。”
他把布袋扔给萧凛：“现在，去挑水。东边山涧有口‘灵泉’，打二十桶回来，浇在田垄间的水渠里。记住，要一桶一桶地挑，不能用储物袋装——灵泉水接触储物空间会流失灵气。”
“二十桶……”萧凛看向山坡下的山涧，距离至少三里。
“怎么？嫌累？”老陈眯起眼，“百草峰的规矩，新人先干三个月杂活，表现好才能接触真正的灵药栽培。不想干可以走，老夫不拦着。”
萧凛笑了：“我干。”
他脱下外袍，挽起袖子，去工具棚找了两个木桶和一根扁担。
挑水是体力活，但对筑基大圆满的修士来说不算什么。难的是要控制力道——木桶是普通杉木做的，灌满水后，用力稍大就会碎；灵泉水又极重，一桶抵得上普通水三桶。
萧凛第一趟就碎了一个桶。
“赔。”老陈头也不抬，“一个桶，一块下品灵石。”
“……”萧凛默默掏钱。
第二趟，他学会了用星力包裹木桶，既保护桶身，又不影响灵泉水质。但星力消耗很快，二十桶水挑完，丹田里的星力居然去了三成。
“不错，学得快。”老陈难得夸了一句，“去歇着吧。明天继续。”
萧凛没去歇，而是走到那几株蜷缩的金阳花前，盘膝坐下，取出“宁神草”种子。他按照老陈说的，将星力转化为温和的暖流，缓缓注入种子。
种子在掌心微微发亮，散发出一股清心安神的香气。那几株金阳花似乎感应到了，花瓣慢慢舒展开来。
“咦？”老陈抬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星力掌控到这种程度……小子，你以前学过灵植？”
“没有。”萧凛如实道，“只是对力量掌控有些心得。”
“不止是心得。”老陈走过来，蹲下身仔细观察那几株金阳花，“普通修士温养宁神草种子，至少要三天才能让它们发芽。你这才半柱香，种子已经开始抽芽了。”
他盯着萧凛：“你的星力……有‘生机’。”
萧凛心头一动。是因为建木果实？还是因为救汐时共享的生命本源？
“这是好事。”老陈站起身，“百草峰缺的就是有生机的修士。明天开始，你不用挑水了，跟我学‘金阳花’的扦插培育。”
“这么快？”
“快？”老陈笑了，“百草峰的老家伙们，眼睛毒着呢。你是不是那块料，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吴让你去挑水，老陈我让你温养种子，都是在试你。”
他指了指远处其他药田：“看见没？五号药田的孙婆婆，已经让你那个女同伴在帮忙采集‘夜露’了——那活比挑水精细十倍。后山药圃的老刘，虽然嘴臭，但刚才传音告诉我，你那胖朋友浇水浇得挺均匀，还顺手捉了三只‘毒刺毛虫’。”
萧凛这才明白，这些看似普通的杂活，都是考验。
“百草峰……不简单。”他由衷道。
“简单的地方养不出好药，也养不出好人。”老陈背着手，看向远山，“行了，今天到此为止。你的住处是东边第三间木屋，自己去找。晚饭去食堂吃，记得带碗——百草峰不提供餐具。”
萧凛道谢离开。
木屋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椅，但干净。窗外能看到药田和远山，风景不错。
傍晚，食堂。
所谓食堂，其实就是个大棚子，摆着十几张长桌。药农们端着碗排队打饭，饭菜很简单——糙米饭，一荤一素，素菜是今天采收的灵药嫩叶，荤菜是后山养的“香猪肉”。
萧凛打了饭，找到青霖和王富贵。两人看起来都累坏了——青霖头发上还沾着露水，王富贵手上多了几个红点，是被虫咬的。
“萧老大，百草峰太可怕了。”王富贵哭丧着脸，“我浇水浇到一半，有株草突然喷了我一脸粘液，又腥又臭！老刘说那是‘口水草’，受到惊吓就会喷口水自卫……”
青霖忍俊不禁：“我那边还好，就是采集夜露要等到子时，还得用玉瓶一滴一滴接，不能沾半点人气。”
三人正说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端着碗凑了过来。
“你们就是今天新来的？”小姑娘看着十五六岁，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酒窝，“我叫小铃铛，在七号药田帮忙。你们呢？”
互通姓名后，小铃铛很热情地介绍起来：“百草峰有十二个执事，最厉害的是峰主‘药老’，但他常年闭关。平时管事的是吴爷爷、陈爷爷、孙婆婆他们。对了，你们见过‘疯老头’没？”
“疯老头？”
“就是住在后山悬崖边的那个。”小铃铛压低声音，“他以前也是执事，后来炼药炼疯了，整天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对药草说话。但很奇怪，他种的药，品质都比别人好。”
正说着，食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头发胡子乱成一团、衣服破破烂烂的老头冲了进来，手里攥着一把黑乎乎的泥土，边跑边喊：“找到了！找到了！‘阴阳土’的配方！我就说缺一味‘月华粉’！”
他冲到打饭的窗口，把黑土往厨子面前一递：“老张！给我加一勺这个！我要试试‘月华粉’能不能用‘星辉草灰’代替！”
厨子老张脸都黑了：“疯老头！这是食堂！要实验去你自家药炉！”
“食堂怎么了？药食同源懂不懂？”疯老头不依不饶，“当年‘药老’就是在吃饭时悟出了‘百草丹’的配方！”
眼看要吵起来，老吴从外面进来，一巴掌拍在疯老头后脑勺上：“又发疯！滚回你的悬崖去！”
疯老头挨了打，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跑了。跑之前，还顺手从萧凛碗里抓了块香猪肉塞进嘴里。
众人：“……”
小铃铛吐吐舌头：“看，那就是疯老头。他其实人不错，就是……有点怪。”
吃完饭，三人各自回屋。
萧凛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经历。
百草峰，看似平静的药田，藏着各种古怪的老头和考验。而他要调查的孙长老，据说就在峰顶的“百草阁”闭关，已经三年没露面了。
该怎么接近？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半夜，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开门，门外站着疯老头。
老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萧凛：“小子，你身上……有‘月华’的味道。”
萧凛心头一凛。月华兽一直收敛气息，藏在储物袋里，这老头居然能感应到？
“前辈……”
“别紧张，我不抢。”疯老头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我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学种‘月见草’？”
“月见草？”
“一种只在月夜开花的灵草，能炼制‘月华丹’，辅助星力修炼。”疯老头搓着手，“但我种了十年，就是种不活。直到今天闻到你的气息……我才明白，缺的不是技术，是‘引子’。”
他盯着萧凛：“你身上有纯净的月华之力，虽然很淡，但够用。帮我种活月见草，我教你一门绝活——‘百草辨气术’，能一眼看出任何灵药的年份、品质、缺陷。”
萧凛沉默了。
这老头，是真疯，还是装疯？
“为什么找我？”
“因为整个百草峰，只有你有‘月华’。”疯老头突然压低声音，“还有，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查孙老头，对不对？”
萧凛瞳孔一缩。
“别紧张，我跟孙老头不是一伙的。”疯老头嘿嘿笑，“相反，我巴不得他倒台。那老东西，三年前偷了我的‘阴阳土’配方，还把我打成疯子，赶下百草阁……这笔账，我一直记着呢。”
月光下，疯老头眼中的疯狂褪去，露出一种深沉的恨意。
“小子，合作吗？你帮我种活月见草，我帮你……搞垮孙老头。”
萧凛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疯癫的老人，良久，缓缓点头。
“合作。”
疯老头笑了，笑得像只老狐狸。
夜色中，百草峰的阴谋与算计，才刚刚浮出水面。
而萧凛，已经一脚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