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蚀灵荒原。石蛮生了堆火，橘红色的火苗舔着枯枝，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忽明忽暗。凌霜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那是石蛮刚从行囊里翻出来的，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还冷吗？”石蛮往火堆里添了根粗木，火星噼啪溅起，落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
凌霜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边缘的暗纹。那纹路和白天那块玉佩上的如出一辙，只是更细密些，像某种未说出口的暗号。“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她轻声问，目光落在火堆另一侧的行囊上，那里露出半块玉佩的棱角，青白色的玉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石蛮笑了，从行囊里摸出个陶壶，倒了两碗热酒，递了一碗给她：“猜的。”他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你师父当年总说，‘凌家的丫头最犟，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他临终前把这披风交给我，说‘万一哪天她找来了，让她披着，别冻着’。”
凌霜的手指猛地收紧，披风下的肩膀微微发颤。师父……她已经有三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那年城破时，师父把她推出密道，自己留在大殿里，最后传来的只有冲天的火光和他那句“记得去找石蛮”。
“他还说什么了？”凌霜的声音有些发哑，酒碗在手里晃了晃，洒出的酒滴落在火里，滋啦冒起白烟。
石蛮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玉佩，正好能和凌霜腰间的那半对上。“他说，这玉佩是你们凌家的信物，另一半在你娘手里。当年你娘把你托付给他时，说‘等她长大了，让她自己选路’。”他把玉佩推到凌霜面前，“现在，路在你脚下。”
凌霜看着两块严丝合缝的玉佩，眼眶突然热了。她一直以为师父是把她当累赘，才在城破时“抛弃”她，却没想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连她娘的嘱托都记着。
“我娘……”她咬着唇，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记忆里的娘总是很模糊，只记得她身上有股栀子花香，抱着她时，会哼一支软软的调子。
“你娘是当年守南境的女将军。”石蛮替她满上酒，“你出生那年，北狄来犯，她把你交给你师父，自己带了三百骑兵冲阵，再也没回来。”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你师父说，她临走前留了句话，说‘别告诉阿霜，娘是去很远的地方打仗了，打赢了就回来接她’。”
凌霜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砸在玉佩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原来那些年她抱着“娘会回来”的念想，不是空的。原来娘不是不要她，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守着她长大的这片土地。
“傻丫头。”石蛮递了块帕子给她，自己又灌了口酒，“哭什么？你娘是英雄，你师父也是，你该骄傲才对。”
凌霜抹了把脸，抓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烫，心里的委屈却好像被冲散了些。她看着石蛮，突然发现他鬓角竟有了些白霜，比三年前在城门口见到时，仿佛老了好几岁。
“你这些年……”她想问他怎么过的，话到嘴边却成了，“一直带着这披风？”
“嗯。”石蛮点头，火光映在他眼里，像落了星子，“总觉得你会来。毕竟……”他笑了笑，没说下去。
毕竟当年在城门口，这丫头攥着半块玉佩，红着眼眶说“我娘说了，拿着这个，就能找到亲人”。那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又纯得像山涧的泉水，让他怎么也忘不掉。
夜风吹过荒原，带着远处寒潭的水汽。凌霜往火堆边凑了凑，披风上的松木香混着火苗的气息，竟让她觉得格外安心。她想起白天石蛮挡在她身前，剑峰挑开北狄刺客咽喉时的模样，利落得像阵疾风，可此刻递酒给她时，手指却微微发颤——她才发现，他左手的小指缺了截指节，伤口早已愈合，却留下个狰狞的疤。
“这伤……”
“去年在漠北追残敌时弄的。”石蛮不在意地摆摆手，“小意思。”
凌霜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往他那边挪了挪，把披风分了一半给他。石蛮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肩上的披风一角，上面还沾着凌霜的体温，暖融融的。
“听说你在找《山河策》？”石蛮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凌霜点头：“师父说，那策子里藏着北狄的布防图，找到它，就能把他们彻底赶出去。”
石蛮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扔给她：“给。”
凌霜打开一看，心脏猛地狂跳——正是那本传闻中的《山河策》，封皮已经泛黄，却完好无损。“你……”
“早猜到你要找这个。”石蛮笑了，火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跃，“这半年一直在北境搜，上周才从敌营里抢回来。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凌霜捧着策子，指尖都在发颤。她抬头看向石蛮，他正仰头喝酒，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柔和，那道缺了指节的手，正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仿佛刚才递过来的不是关乎家国的密策，只是块寻常的糕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轻声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石蛮放下酒碗，看着她，眼里的光比火堆还亮：“你师父是我过命的兄弟，你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丫头。护着你，不是应该的吗？”
他没说的是，三年前城门口那一眼，这丫头眼里的光，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明明怕得发抖，却死死攥着剑，不肯后退半步。他那时就想，这么好的苗子，可不能折在乱兵手里。
寒潭的水汽漫过来，带着清冽的凉意。凌霜把《山河策》小心收好，往石蛮身边又凑了凑，这次他没躲，只是把披风又往她那边拉了拉。
“明天去哪？”她问，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去青峰山。”石蛮往火堆里添了最后一根木柴，“那里有你娘的旧部，他们会帮你。”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陪你去。”
凌霜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像藏着片星空。她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那句话：“有些人，遇见了，就知道这辈子都能信。”
她用力点了点头，把脸埋进披风里，松木香混着烟火气，竟让她觉得，这颠沛流离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
至少，身边有了个能共火取暖的人。
接下来可以顺着“青峰山”的线索，写他们在路上遇到的波折，以及凌霜逐渐揭开母亲过往的过程，同时石蛮的过往也可以慢慢浮现，让两人的羁绊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