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仁点点头，继续向下。到了腰部以下（肚脐以下水平），无论棉签轻抚还是针尖轻刺，罗华平都毫无反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陈守仁又用冰块测试温度觉，结果同样，腰部以下完全丧失感觉。
陈守仁让罗华平抬抬手，握握拳，活动肩膀。罗华平的上肢活动还算正常，只是显得有些无力。
“同志，试试抬一下左腿？用力！”陈守仁鼓励道。
罗华平脸憋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但那条左腿如同焊在地上，纹丝不动。右腿同样如此。脚趾更是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陈守仁抬起罗华平的小腿，感受其肌肉状态。“肌张力低下…”他低声对赵医生说了一句。
陈守仁用小叩诊锤轻轻敲击罗华平的膝盖下方。正常会有的小腿弹跳反应，在罗华平这里完全消失。
敲击脚后跟腱，同样无反应。
肛门括约肌反射：这个检查比较隐私，陈守仁让赵医生拉上帘子进行。结果同样令人失望——刺激肛门周围皮肤，括约肌无收缩反应。这印证了大小便失禁的问题。
陈守仁又检查了巴宾斯基征等病理反射，均为阴性（未引出异常反射）。
整个检查过程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诊室里很安静，只有陈守仁温和的询问声、检查器械偶尔的触碰声，以及罗华平因用力而发出的粗重喘息。
苗凤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教授的表情。罗明和罗亮也屏住呼吸，心情随着陈守仁每一次皱眉或摇头而起伏。
检查完毕，陈守仁摘下听诊器，示意赵医生帮罗华平整理好衣服。他坐回诊桌后，神情凝重。
“陈教授…我…我爸他…还有希望吗？”罗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全家人的心声。
苗凤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充满期盼地看着陈守仁。罗亮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陈守仁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看了看罗华平灰败的脸色和麻木的眼神，又看了看罗明一家充满希冀却又忐忑不安的神情，缓缓开口，语气坦诚而带着医者的慎重：
“罗明同志，苗大姐，”他先是对家属说，“罗老哥的伤情，非常严重。从片子和刚才的检查来看，是完全性脊髓损伤。受伤的部位在腰椎L1，这个位置控制着下肢的运动、感觉以及大小便功能。脊髓神经一旦断裂或严重损伤，再生和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完全性…损伤？”苗凤脸色煞白，这个词听起来就让人绝望。
罗明的心也沉了下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权威专家亲口说出，还是像被重锤击中。
“是的，”陈守仁点点头，没有回避这个残酷的事实，“这意味着，通过治疗让罗老哥重新站起来走路，恢复大小便控制，以目前的医学水平，尤其是中医针灸，可能性…非常非常小。我们必须要面对这个现实。”
诊室里一片死寂。苗凤捂着脸，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罗华平似乎也听懂了，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头无力地垂了下去。罗亮红了眼眶，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哥。
陈守仁看着这悲伤的一幕，话锋一转，语气依然平和，却带上了一丝力量：“但是！”
这个“但是”，像黑暗中投下的一缕微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治疗没有意义，更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放弃！”陈守仁的目光扫过罗明和苗凤，“针灸，配合中药和康复训练，虽然不能逆转神经损伤，但在以下几个方面，还是可以起到积极作用的。”
他条理清晰地解释：
“第一，改善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长期卧床不动，下肢肌肉会快速萎缩，关节会挛缩变形，非常痛苦。针灸刺激相关穴位，配合按摩和被动活动，能有效延缓这个过程，保持关节活动度，减轻将来护理的难度和病人的痛苦。”
“第二，缓解疼痛和异常感觉。有些脊髓损伤病人，损伤平面以下虽然没有正常感觉，但会出现难以忍受的神经病理性疼痛（幻肢痛、烧灼感等）或者异常感觉（麻木、蚁走感）。针灸在缓解这类疼痛和不适方面，效果是比较确切的。”
“第三，改善大小便功能。虽然恢复自主控制希望渺茫，但针灸刺激腰骶部的特定穴位（比如八髎穴），配合盆底肌训练，有可能改善膀胱和直肠的张力，减少尿潴留、尿失禁和便秘的发生频率和严重程度，提高生活质量，降低尿路感染、褥疮等并发症的风险。”
“第四，增强体质，调理脏腑功能。长期瘫痪，病人气血虚弱，脏腑功能也会受影响。针灸和中药可以整体调理，增强抵抗力，改善食欲和睡眠，让病人精神好一些，身体底子不那么虚。”
“第五，心理疏导与希望。坚持治疗本身，对病人和家属也是一种心理支撑。看到一点微小的改善，比如肌肉不那么快萎缩了，疼痛减轻了，或者排便稍微规律一点了，都能带来一些安慰和坚持下去的动力。”
陈守仁的话，像一盏灯，虽然无法照亮整个黑夜，但至少指明了在黑暗中可以努力的方向。他不是给予虚幻的希望，而是提供了在既定现实下，如何让父亲活得更有尊严、更少痛苦的务实方案。
“陈教授…那…那我们就按您说的治！”苗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只要对他好，能让他少受点罪，怎么治都行！”
罗明也用力点头：“陈教授，我们听您的！您说怎么治，我们就怎么配合！”
“好。”陈守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我们先定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今天是第一次，先做一次针灸，看看罗老哥的反应和耐受度。”
他转向赵医生：“小赵，准备一下，取穴以督脉、夹脊穴、足太阳膀胱经腰骶部穴位为主，比如：命门、腰阳关、十七椎、肾俞、大肠俞、关元俞、次髎、中髎、秩边、环跳、委中、承山、三阴交、太溪**。手法以补法为主，配合温和灸。注意保暖，防止晕针。”
赵医生迅速记下，开始准备消毒的针具和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