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的钟声再次敲响，每一次报时，都像重锤砸在宝总阵营每个人的心口。交易所内，宝隆控股的股价，依旧被那股看不见的巨力死死按在跌停板上，纹丝不动。连续数日的天量搏杀，使得这只股票的交易区成了整个市场最令人窒息的角落。红绿交错的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真金白银的疯狂蒸发，是多空双方意志与资源的血肉磨盘。
金茂大厦顶楼的临时指挥中心，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巨大的液晶屏幕上，宝隆控股的分时图是一条毫无生气的、令人绝望的直线，横亘在跌幅-10%的位置。而下方成交量柱状图，却如同疯长的野草，不断刷新着惊人的天量。买一和卖一档位上，代表多头承接和空头抛压的数字，以每秒数百万股的速度疯狂跳动、吞噬、再生，上演着一场无声却惨烈到极致的消耗战。
小闲和几名核心交易员双眼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每一笔异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执行着预设的防御指令，声音因长时间高度紧张而沙哑：
“卖一又新增五十万手！来自那个qFI I-3席位！”
“买一挂单被吃掉二十万手！需要补仓！”
“压力太大了！空头好像不知疲倦！”
“霍先生那边第二批资金什么时候能到位？”
宝总站在众人身后，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姿依旧挺拔，但紧抿的嘴角和眉宇间那道深刻的褶皱，泄露了他内心巨大的压力。他像一尊雕塑，目光锐利地穿透屏幕，仿佛要看清那数字洪流背后，对手狰狞的嘴脸和己方不断流失的“血液”。
财务总监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资金报表，脚步沉重地走到宝总身边，脸色灰白，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宝总，这是截止今天收盘前的资金流水和余额……情况……非常不乐观。”
宝总接过报表，目光迅速扫过上面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霍文山先生首批注入的港资、贸易通自身艰难维持的现金流、汪小姐明珠贸易以及几位盟友紧急调集的支援……这些凝聚了无数心血和信任的巨额资金，在空头不计成本、如同海啸般连绵不绝的抛压面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耗。报表最后一行，可用资金余额的那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了宝总的眼底。
“按照过去三个交易日的平均消耗速度计算，”财务总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的资金……最多只能再支撑两个交易日。如果空头继续加大力度，甚至可能……撑不过明天下午。”
两个交易日。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如同死刑判决书，重重地压在了指挥中心每个人的心头。空气瞬间凝固了。键盘敲击声停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资金链断裂，托盘力量枯竭，跌停板将被汹涌的卖盘瞬间打穿，随之而来的将是恐慌性抛售的雪崩，股价将一泻千里，再无挽回余地。届时，麒麟会筹备已久的强制性要约收购（mto）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顺势启动，以极低的价格轻而易举地夺走宝隆控股的控制权。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守、所有的牺牲，都将付诸东流。万丈高楼，根基将塌。
失败的阴影，如同窗外逐渐弥漫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从未如此真实地逼近。
“市场……好像有感觉了。”一个年轻的分析师指着屏幕，声音发紧。盘面上，原本还有些零星的、试探性的小买单几乎消失殆尽，而卖盘的压力似乎有增无减，一些中小的机构席位也开始出现零星的抛售，这通常是恐慌情绪开始蔓延的征兆。
“麒麟会那边，肯定也摸到我们的底了。”小闲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疲惫，“他们今天的抛单，节奏更急，力度更猛，就是想把我们最后一口气耗干！”
宝总沉默着，将那份沉重的报表轻轻放在桌面上。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他奋斗、挣扎了半生的土地。浦东陆家嘴，霓虹闪烁，勾勒出魔都繁华绝伦的天际线，东方明珠塔的光环在夜空中缓缓旋转。这万家灯火，曾见证了他的崛起，他的辉煌，难道也要见证他的陨落吗？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感到肩膀上千钧的重担——霍文山的信任、李李的倾力相助、汪小姐的患难与共、小闲团队的不眠不休、玲子她们无条件的支持……还有贸易通平台上成千上万依靠这个模式生存的中小商家。这一切，都系于他一身，系于这即将见底的资金池。
他想起爷叔的教诲：“大暑之后必有大寒……爬得快，容易跌得惨。”难道，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他想起了苏采薇冒险送来的情报，那清晰指出的空头进攻时间表；想起了那本记录着麒麟会血债的私账，那足以将对手置于死地的杀手锏。可是，时机！最关键的反击时机在哪里？如果资金耗尽，再锋利的匕首，也无法刺出致命一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是玲子那天悄悄塞给他的一小包陈皮，说是泡水喝可以理气解郁。那粗糙的触感，带着市井的温暖，让他冰冷的心稍微有了一丝暖意。
不能放弃！绝不能在此刻放弃！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呐喊，压过了那潮水般的无力感。如果他现在倒下，对不起的人太多，辜负的信任太重。麒麟会可以夺走他的公司，但夺不走他在这座城市挣扎求存、开创局面的心气！夺不走这群与他并肩作战的人凝聚起来的魂！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扫过指挥中心里每一张疲惫而焦虑的脸。
“都听好了！”宝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资金的情况，我心里有数。慌，解决不了问题！自乱阵脚，正中对下怀！”
他走到战术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划了一条线：“我们现在，就像守一座城，弹药将尽，但城墙还没塌！敌人以为胜券在握，攻势最猛的时候，往往也是破绽最大的时候！”
“小闲！”他点名。
“在！”小闲立刻挺直腰板。
“严密监控空头主力席位的每一笔交易！计算他们的抛售成本和资金消耗！我要最精确的数据！看看他们，还能疯狂多久！”
“明白！”
“财务，”他看向财务总监，“立刻重新核算所有可动用资产，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也给我找出每一分可能腾挪的空间！”
“是，宝总！”
宝总拿出加密电话，走到里间，拨通了霍文山的号码。电话接通，传来霍文山一如既往沉稳的声音，但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某个重要场合。
“霍先生，情况紧急。”宝总言简意赅。
“我知道了。盘面看到了。”霍文山的声音压低，“我这边遇到点程序上的小麻烦，资金调度比预想慢半天。最迟后天上午，第二批资金一定到位！你能不能撑到那时？”
半天！宝总心头一紧。这半天，可能就是生死线！
“霍先生，我会尽全力。”宝总没有给出百分百的保证，语气凝重，“但需要您那边最快速度！”
“放心，我已亲自在督办。”霍文山承诺道。
挂了电话，宝总深吸一口气。远水难解近渴，最终的希望，还是在于自身能否在极限压力下，多撑这至关重要的十几个小时。
他走出里间，目光扫过众人：“霍先生第二批资金最快后天上午到位。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明天最后一个交易日！哪怕用尽最后一颗子弹，也要稳住，让空头以为我们还有余力！为我们最后的反击，创造机会！”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小闲身上：“把我们资金紧张，但仍在顽强抵抗的‘信号’，通过盘面，清晰地‘告诉’他们！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已是强弩之末，诱使他们投入最后的、也是最庞大的预备队！”
小闲瞬间明白了宝总的意图——诱敌深入，绝地反击！他重重点头：“明白！宝总！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指挥中心的气氛陡然一变，从濒临绝望的压抑，转变为背水一战的悲壮和决绝。每个人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火光。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拼死一战！
宝总再次走到窗前。夜色中的上海，繁华依旧，危机四伏。资金链将断，危情如火。但此刻，他心中反而一片清明。所有的杂念都已摒除，只剩下一个最纯粹的念头：守住！为那一线生机，守住！为那些信任他的人，守住！
黄浦江上，夜航船的汽笛长鸣，如同冲锋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