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九十五。
能量读数在屏幕上疯狂跳动，靛蓝色的光芒透过观察窗，将控制室染成一片诡异的深海色调。苏羽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划出残影，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在下巴处悬停片刻，最终滴落在键盘缝隙间。
“切断b区供能！”他的声音穿透警报的嘶鸣。
李工程师猛地拉动紧急制动杆，机械装置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能量曲线骤然下跌，在百分之八十八的位置稳住。核心区域的强光渐渐消退，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臭氧焦糊味。
控制室陷入死寂，只有散热系统还在低声嗡鸣。
伊莲娜从后方监控席起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不紧不慢。她停在主控制台前，目光扫过仍在微微颤动的能量读数。
“看来系统存在严重缺陷。”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苏羽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关节传来细微的刺痛。他看见伊莲娜的副官悄悄收起那个隐蔽的控制板，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一次可控的测试。”苏羽说，“我们获取了宝贵的数据。”
伊莲娜的眉毛微微挑起。“宝贵的数据？苏博士，刚才的情况距离全面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她转身面向她的团队，轻轻点头。审查团成员开始收拾设备，动作整齐划一得像军事行动。
“我们将在一周后提交最终评估报告。”伊莲娜说，“届时会决定项目的去留。”
他们离开得悄无声息，如同来时一样。控制室的门合拢时发出轻微的抽气声，仿佛连建筑本身都在为他们的离去而松一口气。
李工程师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脸。“老天，我以为我们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苏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仍停留在主屏幕上，回放着能量失控前几秒的数据流。那些微小的异常波动，那些恰到好处的系统延迟，全都指向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
这不是意外。
夜幕降临后，苏羽独自返回控制室。阵列核心在休眠状态下发出柔和的蓝光，像一头沉睡巨兽的平稳呼吸。
他调出测试期间的全部数据记录，开始逐行分析。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刻画得格外锋利。
凌晨三点，咖啡杯已经空了四次。苏羽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百分之九十二的失败率。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盘旋，像一只寻找腐肉的秃鹫。无论他如何调整参数，如何优化方案，模拟结果始终指向同一个结局——系统会在充能达到临界点时崩溃。
而距离最终测试，只剩下九天。
他走到观察窗前，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阵列核心在黑暗中静静旋转，无数能量导管如同血管般向中心汇聚。这个项目耗费了七年，几乎耗尽了他的青春和热情。
如果审查团拿到真实数据，项目会被立即终止。多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更不用说那些投入的资源和无数人的心血。
可是如果隐瞒...
苏羽回到控制台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理性在他脑中构筑着无懈可击的论证：项目的重要性远大于风险，失败率并非百分之百，他们还有时间做最后的调整...
他的指尖落下，开始编写报告。
“能量阵列系统稳定性评估...”他键入标题，然后停顿了片刻。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提醒着他这个世界仍在正常运转，等待着他们承诺的清洁能源。
苏羽深吸一口气，继续打字。
“经过全面测试与数据分析，系统在极端条件下表现稳定，各项参数符合安全标准。建议按计划进行最终充能测试。”
他刻意避开了具体数据，用模糊的措辞掩盖了真相。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良知上。
报告完成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羽按下发送键，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李工程师是第一个看到报告的。他在早餐时间找到苏羽，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提交了安全通过？”
苏羽慢慢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测试结果在可接受范围内。”
“百分之九十二的失败率叫做可接受范围？”李工程师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模拟有误差。”苏羽说，“我们还有时间做调整。”
李工程师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摇头离开。那背影里的失望，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难受。
审查团的批复在当天下午到达。简短而正式：认可评估结果，准予进行最终充能准备。
项目组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几个月来的压抑一扫而空，技术人员们开始忙碌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笑声再次回荡在走廊里，仿佛前一天的危机从未发生。
苏羽走过这些欢欣鼓舞的人群，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每一张笑脸都在提醒他那个谎言的分量。
当晚，他独自来到阵列核心舱。巨大的球形空间里，能量导管发出规律的嗡鸣。他在中央控制台前坐下，调出系统自检程序。
如果时间足够，或许真的能找到解决方案。他一遍遍运行着模拟，调整着参数，寻找那个能够扭转局面的关键点。
但内心深处，他知道希望渺茫。
凌晨两点，他的个人终端收到一条加密信息。发信人未知。
“谎言有短腿。”
短短四个字，让苏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核心舱内空无一人，只有机器运转的恒定声响。
是伊莲娜？还是审查团的其他人？或者项目组里有他不知道的眼线？
他删除了信息，手指微微发抖。理性告诉他，这可能是虚张声势，是心理战术。但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证据...
苏羽关闭了自检程序，起身走向出口。在门前，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阵列核心。那些交织的能量流在黑暗中绘制出复杂的光轨，美丽而致命。
为科学进步冒风险是值得的。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个理由，试图压过内心越来越响的警报。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不愿离去的幽灵。明天，充能准备将正式开始。没有回头路了。
苏羽加快脚步，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个已经做出的决定。但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会如影随形。
就像那些在黑暗中闪烁的能量流，一旦启动，就再也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