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房里的暖意,终究未能驱散藤原静香带来的刺骨寒意。那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女人,用最温柔的语调,递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江浸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把藤椅上站起来的,双腿虚软得不像是自己的。她像个游魂般飘回二楼那间属于她的、同时也是囚禁她的卧室。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
她没有开灯,任由昏暗吞噬自己。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蜷起,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抵御那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无边无际的寒冷。
“我怀孕了。”
“是夜沉君的孩子。”
静香的声音,带着虚伪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反复扎刺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那张暧昧的照片,静香抚摸着平坦小腹时那看似无助实则胜券在握的姿态,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原来……是真的。
不是猜测,不是误会。殷夜沉醉酒的那晚,他与静香之间,确实发生了她无法想象的亲密。甚至……有了一个所谓“月见里家族期盼已久”的血脉。
那她呢?
她算什么呢?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殷夜沉的脸。是他盛怒时冰冷的凤眸,是他强迫她时不容置疑的力道,是他发出那份将她定义为“商业伙伴”、“醉酒失态”的声明时,那公事公办的冷漠侧脸……
画面一转,又是他争吵后猩红着眼角问她“疼吗”时的复杂眼神,是他深夜归来带着疲惫靠在沙发上时,她递上那杯水后他短暂的凝滞,是楼梯间风波后,他睡在沙发上那沉默而孤直的背影……
这些短暂、模糊、甚至可能只是她自作多情臆想出来的“缓和”与“不同”,在此刻“怀孕”这个铁一般(至少在她看来是)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哈哈哈……” 一声极轻、极压抑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溢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自嘲。眼泪却流不出来,仿佛已经在之前的绝望中流干了,只剩下眼眶干涩刺痛的酸楚。
她以为经历了酒店风波、网络暴力、强行囚禁,她的心已经足够坚硬。她甚至尝试过戴上假面,虚与委蛇,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可静香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防线。
羞辱公关 + 致命谎言。
这两者叠加,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两根稻草。不,不是稻草,是两座沉重到无法撼动的大山!
一份声明,他亲手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最不堪、最疏离的模式,让她独自承受所有的污水和嘲笑。
一个“孩子”,则彻底斩断了她对他、对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纠葛的最后一丝残念。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在正室(至少是未来正室)怀孕期间,被圈禁起来,供他发泄欲望、偶尔施舍一点虚无缥缈温柔的,见不得光的存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一点点用力,挤压,直到感觉不到跳动,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弥漫到四肢百骸的钝痛。 她用力按住心口,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缓解。那是一种从内部开始腐烂、冰封的绝望。
离开。
必须离开。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不仅仅是离开这栋别墅,而是要彻底离开与他有关的一切!寰宇集团、“星火”工作室那看似光鲜实则充满束缚的合约……所有的一切!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连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走向书桌。
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桌面昂贵的木质纹理,也照亮了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她从抽屉里拿出打印纸和笔。手指在触碰到笔杆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支笔,还是他某次带回来的,据说是什么限量版,她从未在意过。
落笔。
标题:《关于解除“星火”工作室与寰宇集团一切合作关系的协议》
字迹工整,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她一条条罗列着解约条款,放弃所有与寰宇相关的资源和支持,愿意承担合同内约定的、她所能承担的极限违约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亲手切割掉与过去的联系,每一笔,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写到最后,关于违约责任的承担部分时,她的笔尖停顿了。 那笔数字,对她而言是天文数字。这意味着即使离开,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要背负着沉重的债务。
值得吗?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问。
为了所谓的尊严,赌上未来的一切?
但立刻,静香抚摸小腹的画面,殷夜沉冰冷声明里的字句,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那点犹豫彻底击碎。
尊严?
她还有尊严吗?
在被那样定义、被那样对待之后,如果连这最后切割的勇气都没有,那她才真的是一无所有,连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写下承诺承担的金额,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然后,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江浸月。
三个字,写得缓慢而沉重,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写完最后一笔,她放下笔,仿佛完成了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仪式。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微颤动着。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那里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她此刻的心。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她拿起那份还带着笔墨清香的协议,指尖冰凉。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而是她在绝望的废墟上,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和自由的,唯一方式。
心,已经死了。
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