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将那个装着全部积蓄的陈旧木匣倒在桌上，听着那几块碎银和零星铜钱发出的、可怜巴巴的清脆声响时，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座金玉其外的牢笼里，没有钱，便如同飞鸟折翼，寸步难行。
与林嬷嬷重新建立起联系，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丝微光，让苏婉清看到了借助外部力量的希望。然而，这希望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便被一个更加现实、更加紧迫的问题冲淡——银钱。
托刘婆子带信带物需要打点，即便只是几个铜钱，次数多了也是一笔开销。将来若想进一步笼络林嬷嬷，或者通过她做些什么，更需要实实在在的银钱开路。更不用说，她还想暗中备些防身的药材，打点院中可能收为己用的人心（比如云翠），甚至是为那间偏僻铺面谋划未来……这一切，都离不开钱。
可她有什么钱？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清点自己的“财产”。
她有一个母亲给的、巴掌大小的旧木匣，算是她的“私库”。打开匣子，里面是几块成色普通的碎银子，加起来约莫二三两，这是她这些年省下来的月钱和偶尔得的赏赐。除此之外，便是一小串用红线穿着的铜钱，以及几件母亲给的、样式老旧、值不了几个钱的首饰。
这就是她的全部积蓄。对于将军府的嫡出小姐来说，恐怕还不够买一盒上等的胭脂。对于她想要做的事情而言，更是杯水车薪。
柳姨娘那边更是捉襟见肘。母亲那点微薄的份例，既要维持她们母女二人在府中的基本体面（尽管这体面薄如蝉翼），又要应付李嬷嬷的克扣，能存下来的，恐怕比她还少。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空有复仇的意志和先知先觉，却没有最基础的、撬动这一切的资本。这种感觉，比前世单纯的绝望更加磨人。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几株无精打采的蔷薇，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所有可能的生财之道。
向母亲开口？ 不行。母亲已经够艰难了，她不能再增加母亲的负担，而且母亲那里也确实拿不出什么钱。
指望父亲？ 更是天方夜谭。那个冷漠的父亲，能记得有她这个女儿就不错了。
在府中寻找机会？ 比如像有些机灵的丫鬟那样，靠着传递消息、帮人跑腿赚些外快？且不说她一个小姐拉不下这个脸，更重要的是风险太大，极易暴露自己，与她“藏拙”的策略背道而驰。
变卖首饰？ 她那些首饰本就不多，且都是登记在册的，突然变卖，必然会引起怀疑。若是动用母亲的首饰，更是会让她忧心忡忡。
似乎每一条路都被堵死了。
难道就要这样坐困愁城，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最后重蹈覆辙吗？
不！绝不！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空空如也的木匣上。既然无法开源，那至少要先节流。她需要更加精打细算，将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
同时，她必须找到一条隐蔽的、符合她目前身份、且能带来稳定微薄收入的渠道。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床边那件她正在缝补的旧衣上。针脚细密，是她为了扮演“平庸”而刻意维持的水平。前世作为鬼魂，她看过太多精美绝伦的绣品，苏玉华的衣服上的刺绣，夜明珠所用的帕子荷包，甚至世子府里一些摆设用的屏风……那些花样、配色、针法，她都了然于胸。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绣品！
她可以绣一些东西，托刘婆子悄悄带到外面去寄卖！
她不能绣得太好，那样会引人怀疑。但凭借她前世的见识，哪怕只运用一些看似寻常、却在配色或构图上稍显新意的花样，绣些帕子、香囊、扇套之类的小物件，应该也能比市面上那些完全平庸的货色卖得好些，价格也能略高一点。
关键是，这符合她一个“无聊庶女”打发时间的形象，不会引起太多注意。而且，通过刘婆子这条刚刚建立的、相对隐蔽的渠道，风险也较小。
她立刻行动起来。
她找出一块素白的棉布，这是她最好的一块料子，原本是想留着做件里衣的。现在，它成了她试验的第一个目标。
她没有选择复杂的花样，只画了一丛简单的兰草。但在配色上，她用了心思，选用不同深浅的绿色丝线，模仿她前世在沈夫子画作上看到的那种“墨分五色”的层次感，让简单的兰草显得立体而富有生气。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针法，既不能露出大家风范，又要比原主那种歪歪扭扭的水平好上一些，展现出一种“颇有天赋、但仍显稚嫩”的状态。
这需要极其精妙的掌控力。她全神贯注，一针一线，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作品。
几天后，一方素雅的兰草帕子完成了。虽然用料普通，但那兰草的姿态和色彩，透着一股寻常绣品没有的清雅韵味。
她将帕子拿给柳姨娘看，依旧是那副带着点小得意的、寻求认可的模样：“娘，您看我绣的这兰草，可还看得过去？我照着书上描的样子自己瞎琢磨的。”
柳姨娘接过帕子，仔细端详，眼中露出惊喜：“清儿，这兰草绣得真好！瞧着就有一股子灵气！比你从前绣的那些……长进太多了！”她只当女儿是开了窍，在女红上有了天赋。
苏婉清心中稍定。连母亲都只是觉得她“有天赋”，而非“判若两人”，这说明她的伪装是成功的。
下一步，就是如何将它变成钱。
她再次找到了刘婆子，这次，她拿出了那方帕子和另外两个绣着简单缠枝纹的香囊。
“刘妈妈，”她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羞赧，“我和娘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便绣了些小玩意儿。不知……不知妈妈下次出去时，能否帮我们问问，可有人愿意买？不拘多少钱，换几个零花钱，也好给娘添些针线。”
她将理由说得合情合理，是为了贴补家用，且姿态放得极低。
刘婆子看着那方兰草帕子，也觉得比市面上常见的好看些，又见这对母女确实可怜，便答应帮忙问问看。
苏婉清将帕子和香囊交给刘婆子，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交易尝试，更是她挣脱银钱困境、走向经济独立的第一步。如果成功，她将拥有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支配的资金。虽然微薄，却是希望之火。她仿佛已经看到，那点点星火，终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