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赫轻飘飘的几句话,像一道蛮不讲理的光,“唰”地照进了她心里某个缠绕多年的角落。
——合着前世那个毁了她半生安宁、让她嫉妒得心口发疼的女子,那些曾让她觉得遥不可及的“才情”,在旁人看来,竟也不过是……这等寻常?甚至,还能找出更“厉害”的比较来?
是啊。她小燕子从来就不是什么知书达理、七窍玲珑的姑娘。不会一边跳舞一边画画,更不会吟诗作对、温柔小意。可那又怎样呢?
前世的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非要拿别人的尺子来量自己的长短,一头钻进那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戏台子里,跟人较劲,跟自己过不去?
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划过心头。前世初见知画时,永琪那欣赏的目光,之后一次次对她“才情”的赞叹……或许,自己那疯长的嫉妒与不安,源头从来就不在知画有多好,而在那些目光与赞叹,像针一样,刺破了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在皇宫里那点可怜的自信与安稳。
她怔怔地出了神,直到尔泰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那股踏实的力量传来,才将她从恍惚中拉回。
抬眼,对上尔泰了然又带着些许担忧的目光,小燕子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无形的大石,“咔嚓”一声,松动了许多。
原来,跳出来看,不过如此。
她扯了扯嘴角,对上一脸无辜摇着扇子的额尔赫,打趣道:“没看出来,你这小子,竟然还去逛青楼?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什么裤子子弟!”
“什么裤子、长袍的?”额尔赫眉头一拧。
紫薇忍不住扑哧一笑:“小燕子说得是‘纨绔子弟’。”
“哎呀,怎么就‘纨绔子弟’了?先别急着误会呀!”额尔赫脸颊竟难得地泛红,
“谁说去青楼就一定是寻欢作乐了?那地方……也有许多是卖艺不卖身、真有才情的女子。再说了,我是陪我阿玛去喝酒的,清清白白,可没你们想的那般……那般龌龊!”
他越是着急辩解,那模样就越是透着股此地无银的滑稽。
小燕子最先绷不住,“噗——”一声哈哈大笑出来,尔泰看着自家媳妇儿笑得前仰后合,眼底满是纵容,也跟着低笑出声。尔康摇头失笑,紫薇和晴,也都掩着嘴,肩头笑得轻轻发颤。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先前因知画而生的那点阴郁和凝重,被这通毫无预兆的“青楼疑案”冲得七零八落。
笑过闹过之后,众人各自散去。
房中只剩下尔泰与小燕子两人,尔泰将小燕子拥在怀里,声音低沉:“小燕子,知画的出现,是不是让你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要不,我们明日离开这里,就说去杭州游玩,皇阿玛不会怪罪的。”
小燕子靠进尔泰怀里,闷闷道:“没那么严重,都过去了。”
尔泰轻轻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道:“不过,刚额尔赫的话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外头天地大着呢,奇人异事多了去。有些人自以为是的‘绝活’,放在更广阔的江湖市井里,未必就多么稀罕。咱们的眼光啊,别被局限在一府一院、一人一事上。她有她的戏台,咱们有咱们的江湖,何必非挤在一处较劲?”
他稍稍松开手,扶住小燕子的肩,深深望进她眼里,语气轻缓却郑重:“小燕子,你身上有光,是许多女子都比不上的。你的率真、热忱、敢爱敢恨,都顶顶珍贵。当然了,这些好,要给懂得的人看。老佛爷虽尊贵,到底也是凡人,她喜欢的那些太过寻常,咱们只当听不见就是了。”
“好哇你,”小燕子皱了皱鼻子,凑近他眼前,眼里闪着俏皮的光,“敢在背后议论老佛爷?就不怕被人听了去,老佛爷一生气……罚你?”
“这屋里只有你我,”尔泰笑着将她搂紧,气息拂过她耳畔,“难不成我娘子还要大义灭亲,去告发为夫?”
小燕子被他逗得“咯咯”笑出声,推了他一下:“那可说不准!”
“真要那样,也无所谓。”尔泰低头注视着她,目光炽热而专注,“但凡让我娘子不开心的人,得罪了便得罪了。只要你能高兴,怎样都成!”
小燕子被他看得脸颊发热,眸光如水,轻轻点了点头。尔泰俯身,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相拥而吻,唇齿间尽是缠绵暖意。前尘旧事、眼下烦忧,尽数抛却脑后,只剩此刻相依相偎的温情,将彼此紧紧包裹。
转天天刚亮,含香特意寻了个空,将小燕子拉到廊下僻静处,柔声问道:“小燕子,你还好吗?”
小燕子笑着握住她的手,“香妃娘娘,怎么连你也来问我?我好着呢,放心吧!”
“那就好。”含香浅浅一笑,眉眼温柔,“我瞧着知画,确实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可紫禁城里,这样的姑娘比比皆是,哪里比得上你的真性情。虽然我不知道前世你为何会因她这般受苦,但好在今生,你过得这般幸福美满,不是吗?
她将小燕子的手握紧了些,声音轻柔如晨曦:“小燕子,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从前吧。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你和尔泰,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温暖的事要一起做呢。”
小燕子望着含香温柔而通透的眼眸,用力点了点头,笑容明亮如初升的朝阳。
这天午后,陈邦直果然让他的四个女儿为大家表演节目。
花园里,美妙的丝竹之声,抑扬顿挫地响起,知琴、知书、知棋三个姑娘,抚琴的抚琴,弹琵琶的弹琵琶,拉胡琴的拉胡琴,合奏着一曲天籁之音。
音乐袅袅中,知画一身彩绘的纱衣,随着音乐,曼妙地舞蹈而出。几个丫头,身穿绿衣,手捧笔砚颜料,也舞蹈而出,跟在知画的身旁。
随着音乐停止,知画退至一旁,四扇屏风上“梅、兰、竹、菊”四幅画也便完成了,画得还是那样好。
知画把画笔交给丫头,对着乾隆和众人,深深一福,“皇上、老佛爷、皇后娘娘、令妃娘娘,香妃娘娘,还有各位格格阿哥,不要笑我,知画献丑了!
有了前世记忆打底,更有今生挚友与爱人在侧,小燕子此刻再看知画的表演,心境已大不相同。
她如同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寻常戏码,甚至随着众人一起,坦然地鼓了掌。
“这就是让姐姐忧心的人啊?”额尔赫不知何时又蹭到了小燕子身边,用扇子半掩着嘴,压低声调侃:“画得……倒也还行,勉勉强强,凑合能看。”
小燕子眼珠一转,忽然扬起嗓子:
“皇阿玛!额尔赫跟我说,他能画个更好的!”
额尔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