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科技的财务层，灯火通明已然成为常态。往日里井然有序的开放式办公区，此刻几乎被一箱箱、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凭证、合同、账簿所淹没。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陈旧的气息、激光打印机发热的味道，以及一种无声的、近乎凝滞的紧张感。林晚晴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套装，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正站在区域中央，她的首席助理抱着一台轻薄但屏幕布满数据表格的笔记本电脑，快步跟在她身边。
“东南亚子公司，q3的那笔市场推广费，附件三，本地网红合作的流量数据监测报告，为什么还没关联进系统？”林晚晴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办公区的低气压。她的目光扫过一个正埋头在纸堆里的年轻会计。
那年轻会计猛地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慌忙解释道：“林总，那边的原始数据格式有问题，我们正在重新清洗和匹配，最晚……最晚今天下班前一定能完成关联！”
“下班前？”林晚晴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审计团队明天上午九点，就要调阅所有海外市场费用的完整证据链。我要你在今天下午四点前，将最终核对无误的数据包，发给我和审计对接人确认。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林总！”年轻会计几乎是弹射般地站起来，抓起电话开始急促地沟通。
林晚晴不再看他，转向助理，语速极快：“告诉税务组，再复核一遍所有研发费用加计扣除的备案资料，特别是‘前瞻实验室’和联合实验室那边的划分依据，必须百分之百符合最新政策口径，不能有任何模糊地带。这是重点审查区域。”
“明白，林总。”助理飞快记录。
这时，一个戴着厚眼镜、发际线堪忧的中年男人，财务部的老资格经理，抱着一沓厚厚的凭证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林总，这边遇到个问题。去年上半年，和‘振远代工’那边有几笔临时性的模具开发费用分摊，当时是为了赶‘星火’平台的首批样品，走的特批流程，手续……手续上稍微简化了一点。现在要补齐所有审批链条和公允价值评估报告，恐怕……时间有点紧。”
林晚晴接过那沓凭证，快速翻看着，眉头微蹙。她知道，李振那边早期管理不如现在规范，这类历史遗留问题最是棘手。她沉默了几秒，果断下令：“王经理，你亲自带队，成立一个临时小组，专门清理与‘振远’及其他关联方过去三年的所有往来款项和成本分摊。不要怕麻烦，一笔一笔地对，一份资料一份资料地补。必要的话，请法务和外部评估机构介入。目标只有一个：在招股说明书最终定稿前，所有关联交易，都必须看起来像是发生在完全独立的第三方之间那样清晰、公允、无懈可击。”
王经理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办！”抱着那摞沉重的凭证转身投入了“纸海”之中。
林晚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她看着窗外已然漆黑的夜空和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仅仅是体力上的透支，更是精神上的极致考验。每一笔账目，都可能成为上市路上的一颗地雷；每一个数字，都必须经得起最严苛的、来自监管、对手和公众的审视。
陈序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了她身后，递给她一个温热的眼罩。“歇十分钟。”他的声音很轻，“我听顾明说，你这周平均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林晚晴接过眼罩，没有立刻戴上，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以前总觉得咱们的财务还算规范，真到了要用放大镜看的时候，才知道到处都是沟沟坎坎。尤其是早几年野蛮生长的时候，很多流程都不够完善，现在补起来，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辛苦你了。”陈序看着她眼下的淡青阴影，语气带着歉意和感激，“我知道这比打一场商战还累。”
“累倒是其次，”林晚晴转过身，背靠着流理台，神情严肃地看着陈序，“关键是，我们必须确保没有任何把柄。周天明那边绝不会闲着，我敢打赌，他手下的人，此刻也一定在逐字逐句地研究我们未来可能公开的每一份财务文件，寻找任何一个可以攻击的漏洞。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都可能被他们放大成致命的弱点。”
陈序眼神一凛，点了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们必须做到……极致合规。”
正在这时，林晚晴的助理拿着平板电脑，神色有些紧张地快步走来：“林总，刚发现一个情况。三年前，公司购买第一套大型服务器集群时，有一笔金额不小的‘其他应付款’，挂账对象是一家已经注销的咨询服务公司。当时经办人已经离职，原始合同和评估报告……暂时没有找到。”
林晚晴和陈序的脸色瞬间都沉了下来。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款项，在上市审核中是绝对的“红灯”。
“查！”林晚晴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动用一切资源，找到那个离职的经办人！联系当时的银行，调取所有资金流水记录！联系工商系统，查清那家咨询公司的注销原因和清算过程！哪怕是把三年前的垃圾桶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笔账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是！”助理感受到林晚晴话语中的决绝，立刻转身去执行。
陈序看着林晚晴瞬间又恢复到那种高度专注、不容任何差错的战斗状态，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正是有林晚晴这样一位对数字有着近乎偏执的敬畏、对规则有着钢铁般坚守的cFo，序言科技才能在这上市前最混乱、最考验内功的阶段，依然保持着前进的定力。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财务层。
林晚晴戴上那个温热的眼罩，靠在墙上，享受着这短暂的、宝贵的黑暗与宁静。她知道，休息时间结束了。外面，还有堆积如山的凭证、错综复杂的账目和隐藏在数字背后的无数双眼睛在等着她。这场关乎公司命运的“财务合规”之战，她必须赢，而且，要赢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