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儿的老物件多，年份久了，就容易沾上点不干净的东西。
尤其是镜子，老人们说，镜子通阴，能照见人眼看不见的，也能留住一些不该留的。
所以，来历不明的旧镜子，不能往家里拿。
镇上的古董贩子马三，却从不信这个邪。
他眼里只有钱，只要有利可图，坟里刨出来的东西他都敢收。
那年秋天，他去一个快要荒废的山村收旧货，在一户绝了后的人家灶房旮旯里，发现了一面落满灰尘的铜镜。
那镜子不大，黄铜镜框雕刻着繁复却已磨损的花纹，像是缠枝莲，又像是某种符咒。
镜面昏黄，布满氧化斑点，但马三眼毒，一眼就看出这镜子年代不浅，是个值钱玩意儿。
他花了几个铜板，就从看守老屋的远亲手里买了下来。
用袖子擦去浮尘，昏黄的镜面里映出他自己那张透着精明气的脸，只是那影像似乎有些扭曲，带着一层说不清的阴翳。
“老东西，有点意思。”
马三没多想，只觉得是镜面磨损的缘故，美滋滋地把镜子包好，带回了家。
他老婆素来胆小，见他拿回面古里古怪的旧镜子，就嘟囔：
“这镜子看着瘆人，别是有什么讲究，赶紧卖了吧。”
马三不以为然：“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叫包浆，叫岁月感！越旧越值钱！”
他把镜子摆在卧房的梳妆台上，想着等遇到识货的买家，能卖个好价钱。
起初几天，一切如常。
可渐渐地，马三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晚上睡觉，总觉得睡不踏实，像是房间里多了个人，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有时半夜惊醒，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恍惚看到那面铜镜里，似乎不是映照出房间的黑暗，而是有别的什么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以为是错觉，或是自己眼花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被一阵极轻微的、像是女人哼唱小调的声音惊醒。
那声音幽幽咽咽，调子古老而怪异，断断续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房间里。
马三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坐起身，循声望去。
声音，似乎是从那面铜镜的方向传来的！
他颤抖着手划亮火柴，点亮了床头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房间，那哼唱声戛然而止。
铜镜静静地立在梳妆台上，镜面昏黄，只映照出他自己惊骇苍白的脸，和跳动的灯焰。
“撞鬼了……”
马三心里发毛，第一次对那面镜子产生了恐惧。
第二天，他仔细检查那面镜子，除了旧，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想把它收起来，可又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钱财，心想着也许是最近太累，出现了幻听。
然而，怪事接踵而至。
他老婆开始抱怨，说晚上总梦到一个穿着旧式衣服、看不清脸的女人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总是停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头。
马三自己照镜子时，也偶尔会觉得镜中的自己，表情有些陌生，眼神里带着一股他从未有过的、阴郁的怨气。
更诡异的是，他发现镜框上那些磨损的缠枝花纹，在特定的光线下，仔细看去，不像是花纹，倒更像是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马三真的怕了。他决定尽快把镜子脱手。
正好，有个从省城来的、自诩风雅的吴老板，看中了这面镜子的“古韵”，出价不菲。
马三几乎是感恩戴德地把镜子卖了出去，钱拿到手，长长松了口气，觉得晦气总算走了。
吴老板得了宝贝，喜不自胜，将铜镜擦拭得锃亮，摆在了自家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向来客炫耀。
可这面镜子到了吴家，却像是激活了什么。
吴家人开始接连做噩梦，内容都差不多，总是一个古装女人在镜子里梳头，然后慢慢转过身——虽然梦里永远看不清她的正脸，但那无形的恐惧却足以让人窒息。
吴家的佣人也传言，深夜路过书房时，能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吴老板的小女儿，才八岁，有一天下午独自在书房门口玩耍，突然指着那面镜子，惊恐地大哭：
“里面有个阿姨！她没有眼睛！她在对我笑！”
吴老板这才慌了神，联想到马三急于出手的异常，知道自己可能买了个祸害。
他想把镜子扔了，又觉得不吉利，最后只好用一块厚厚的黑布，将镜子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被黑布罩住后，吴家的怪事似乎平息了一些。
但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负责守夜的老仆人巡夜到书房附近，闻到一股浓烈的、像是陈旧胭脂水粉混合着腐木的味道从书房里飘出来。
他壮着胆子凑近门缝，借着走廊灯笼的光，隐约看到——那块罩着镜子的黑布，不知何时滑落了一角，露出昏黄的镜面。而镜面里，根本映照不出书房的景象，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蠕动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的正中央，隐约悬浮着一张惨白的、没有瞳孔的女人的脸，嘴角正缓缓咧开一个空洞而诡异的笑容。
老仆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去报告吴老板。
吴老板再也顾不得许多，天一亮就让人用红绳捆了镜子，远远地扔到了荒郊野外的一口枯井里。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
可过了没多久，有夜归的村民路过那口枯井，听到井里传来幽幽的哼唱声，还是那古老怪异的调子，只是这次，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种找到新家的、满足的意味。
而且，那村民发现，他看到井口附近的野草，在一夜之间，全部诡异地朝着井口的方向倒伏，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又像是……在朝拜。
而那面被丢弃的铜镜，它的传闻并未结束。
有人说，那镜子里困着一个冤死的姨太太的魂，她需要不断寻找新的“镜奴”；
也有人说，那镜子本身就是一件邪物，靠吸食照镜人的精气神维持某种存在。
马三虽然逃过一劫，但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碰任何来历不明的旧镜子，尤其是铜镜。
他常常在半夜惊醒，总觉得那幽幽的哼唱声，还在他耳边若有若无地回荡。
而那口枯井，也成了新的禁地。
人们都说，那镜子还在井里，等着哪个不长眼的、或是贪心的人，把它再次打捞上来。
毕竟，镜子这东西，照不见光的时候，谁又知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