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五岳之首，自古便是帝王封禅之地。
林辞抵达泰安时，已是净煞珠破碎后的第三天。
他扮作游方道士，手持一杆旧幡，上书“铁口直断”，混在络绎不绝的香客中，沿着盘山古道向上。越是接近山门，越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不是山势的巍峨，而是某种潜藏在泰山深处、被层层封印的古老气息。
山门前，绿营兵设卡盘查。
“奉上谕，泰山封山整修，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把总模样的军官大声吆喝，几个兵丁挨个查验路引文书。有想蒙混过关的香客，被毫不客气地推搡出来。
林辞排在队伍末尾，余光扫视四周。看似普通的香客中，至少混着三拨人：
左边树下歇脚的老夫妇，脚步轻盈得不似老人，那老妪袖口隐约露出半截铁尺——江湖上使“量天尺”的门派不多，最出名的是“丈地门”，专精堪舆地脉，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右前方几个结伴的书生，谈笑风生，但腰间玉佩的挂绳都系着特殊的“连环扣”——那是江南“玲珑阁”暗桩的标志，以贩卖情报闻名。
还有一人，独坐在山门侧的石凳上，一身褐色短打，头戴斗笠，正慢条斯理地啃着干粮。他看似寻常，但林辞注意到，这人握饼的左手虎口处，有一圈淡金色的刺青：龙首蛇身，这是“钦天监玄异司”高阶成员的隐秘标识。
“玄异司的人，竟然混在香客里蹲守……”林辞心中警惕更甚。
轮到他了。
“路引。”兵丁伸手。
林辞递上一份伪造的文书——是三天前从一个小镇偷来的，改了名字和籍贯。净煞珠虽碎，但它最后留下的力量中，包含了某种“迷幻”的残留，能影响普通人认知，让伪造文书看起来更“真实”。
兵丁翻看文书，又打量林辞：“游方道士？来泰山作甚？”
“贫道云游至此，听闻岱宗乃天下灵气汇聚之地，特来瞻仰，也为沿途百姓做些法事，换些盘缠。”林辞语气平和。
兵丁还要再问，旁边那个啃干粮的玄异司探子忽然抬头，斗笠下锐利的目光扫过林辞，在胸口某处停顿了一瞬——那是林辞贴身藏着康熙玉牌的位置。
玉牌被净煞珠力量封印，按理说感应不到龙气，但这人……
“让他进去吧。”玄异司探子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一个游方道士，掀不起风浪。”
兵丁一愣，但显然认得此人，不再多问，挥手放行。
林辞躬身道谢，穿过山门。走出几步后，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跟随。
“被盯上了。”林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快速盘算，“那人看破了我身上的玉牌？还是感应到了别的？”
泰山古道盘山而上，沿途庙宇众多。林辞没有在游客常去的红门宫、斗母宫停留，而是选了一条偏僻岔路，朝着后山方向走去。
越往深处，游人越少。林木渐密，古松怪石间，隐约可见废弃的石阶和小径——这些都是古代封禅时开凿，如今已荒废。
林辞在一处断崖前停下。
此处名为“望仙台”，相传是秦始皇登泰山时，远眺东海求仙处。站在崖边，能俯瞰整个泰安城，远眺云海翻腾。
但他来此，不是看风景。
林辞闭目凝神，将意识沉入灵台那幅混沌星图。乌蓝光芒流转间，他“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波动——从泰山山体深处传来。
不是归墟令碎片。
是龙气。
庞大、厚重、历经数千年积累沉淀的帝王龙气。泰山自秦皇汉武开始，便是历代帝王封禅之地，每一场封禅大典，都像一次“盖章”，将王朝气运与泰山地脉相勾连。两千年来，这里积累的龙气，已浓郁到近乎实质。
而在这片龙气的深处，有一个“空洞”。
那空洞所在的位置，恰好与殷明残念所说的“泰山地宫”方位吻合。空洞周围，龙气形成重重封印，像是刻意将什么东西镇压在泰山之下。
“地宫就在这下面……”林辞睁开眼，看向脚下山崖，“但入口被龙气封印，硬闯等于挑衅整个泰山积累的帝王气运，必遭反噬。”
需要钥匙。
归墟令碎片，就是钥匙之一。但光有钥匙还不够——打开龙气封印，还需要某种“身份认证”。
林辞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那枚黯淡的康熙玉牌。牌身在泰山龙气环境中，竟微微泛起温润光泽，内部那丝微弱的龙气流动也变得活跃。
“康熙……或者说清朝皇室，与泰山地宫有渊源？”林辞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三个。
林辞没有回头，依旧望着云海。
“道友好雅兴。”阴柔的声音响起，是之前在溪边遭遇的白衣公子——闻香楼三大香主之一，“这望仙台荒废多年，寻常游客可不会来此。”
林辞缓缓转身。
白衣公子仍手持折扇，身后是那个侏儒老者和已经恢复的铁塔壮汉。三人呈品字形站位，封住了退路。
“闻香楼的消息，果然灵通。”林辞淡淡道。
“彼此彼此。”白衣公子微笑，“能一路躲过玄异司和各方眼线，悄无声息摸到这里，道友的手段也让白某佩服。不过——”
他折扇轻摇：“道友体内的力量，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吧？方才在崖边，你身体左侧三寸处，有极其轻微的晶化反光。若白某没猜错，你用来压制侵蚀的宝物，已经耗尽？”
林辞瞳孔微缩。这人的观察力，比预想的更可怕。
“明人不说暗话。”侏儒老者尖声道，“我们合作。你带我们进地宫，取我们要的东西；我们闻香楼有秘法，可暂缓晶化侵蚀，作为报酬。”
“你们要什么？”
“地宫深处，有一卷‘封禅金册’。”白衣公子收起折扇，神色认真，“据楼中古籍记载，那是汉武帝封禅时所留，记载了上古炼气士与帝王共治天下的秘辛。我们要的，就是这卷金册。”
“那归墟令碎片呢？”
“碎片归你。”白衣公子大方道，“我们要的是知识，不是力量。况且那碎片与星煞相克，寻常人拿了也是祸害。”
听起来很合理。但林辞一个字都不信。
闻香楼以贩卖情报立足，最看重的就是“信息”。他们要封禅金册，恐怕不止是好奇上古秘辛，更可能想从中找到控制或利用帝王龙气的方法——这比任何力量都危险。
“我若不答应呢？”林辞问。
铁塔壮汉踏前一步，地面微震：“那你今日，就走不下这望仙台。”
气氛骤然紧绷。
就在此时，第四个人的声音响起：
“三位，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不太合适吧？”
一个青衫文士从林中缓步走出，手持一卷书，头戴方巾，像个赶考的书生。但他脚下步伐看似随意，却每一步都踏在某种特殊的方位上，隐隐形成一个小型阵法，将三人包围之势破开一角。
“玲珑阁？”白衣公子眉头微皱，“你们也来凑热闹？”
“天下机缘，见者有份。”青衫文士微笑，看向林辞，“这位道友，玲珑阁愿出更高价码——除了延缓晶化之法，再加三枚‘生生造化丹’，可修复你体内因强行催动力量造成的暗伤。只需你在地宫中，为我们取一件东西。”
“何物？”
“一枚玉琮。”青衫文士道，“地宫深处，封存着一枚夏禹治水时所用的‘镇水玉琮’，我们要它。”
林辞心中冷笑。果然，各方势力对地宫都有图谋。
“若我两样都不答应呢？”
青衫文士笑容不变：“那道友恐怕就要面对，闻香楼与玲珑阁的联手围剿了。”
话音落，林中又走出两人——正是之前在山门外见过的，那对伪装成老夫妇的丈地门高手。老妪手持铁尺，老头拄着拐杖，气息深沉。
五对一。
林辞缓缓吸气。体内，玄冥玺印记开始加速运转，乌蓝光芒在经脉中奔涌。他能感觉到，这次若全力出手，晶化速度将暴增，可能撑不到找到归墟令碎片。
但就在这时——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山体深处传来！那不是野兽的吼声，更像是某种巨大岩石摩擦、地脉震颤发出的轰鸣！
整座望仙台剧烈摇晃！崖边碎石滚落，古松倾倒！
“地脉暴动？！”侏儒老者脸色大变，“有人先一步触动封印了！”
话音未落，山体深处又传来数声惨叫——是人类的声音，凄厉无比，仿佛遭遇了最恐怖的折磨。
“是绿营兵的声音！”铁塔壮汉侧耳倾听，“他们在下面出事了！”
白衣公子与青衫文士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疑。
林辞却心头一凛。他感应到，那股从山体深处传来的龙气波动，正在剧烈紊乱！原本有序的封印，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冲击，出现了裂痕！
“地宫入口……被提前打开了？”他喃喃道。
“走！”白衣公子当机立断，也顾不上林辞了，折扇一挥，三人纵身朝着山体深处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青衫文士略一犹豫，也带着丈地门二人紧随其后。
转眼间，望仙台上只剩林辞一人。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康熙玉牌。牌身此刻正微微发烫，内部那丝龙气流动的方向，直指山体深处某个具体位置——就像指南针。
“看来，有人替我开了路。”林辞收起玉牌，纵身跃下断崖。
不是坠落，而是沿着崖壁凸起的岩石，如猿猴般向下攀爬。玄冥玺印记带来的身体强化，让他能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快速移动。
下到崖底，是一条隐蔽的峡谷。谷中有一条干涸的河道，河床尽头，是一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
洞口处，倒着两具尸体。
穿着绿营兵服，但死状极惨——浑身血肉干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只剩皮包骨头。尸体周围，散落着几件挖掘工具。
林辞蹲下身查看。尸体脖颈处，有两个细小的孔洞，孔洞周围皮肤呈暗绿色，有细微的晶化痕迹。
“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还沾染了晶化毒素？”林辞眉头紧锁。
他起身，看向山洞深处。那里传来微弱的光，还有隐约的……诵经声？
不是佛经道藏，而是某种更古老、更诡异的韵律，像是祭祀时的吟唱。
林辞抽出匕首，走入山洞。
洞内起初狭窄，行数十步后豁然开朗——是一个天然溶洞改造的巨大空间。洞顶镶嵌着数十颗夜明珠，发出幽绿光芒。洞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与玄冥玺身上的铭文同源，但更加繁复。
而洞室中央，赫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地洞！洞口直径约三丈，边缘以青石垒砌，石面上雕刻着九条盘旋的龙纹，龙首皆朝下，仿佛在镇压什么。
地洞边缘，散落着更多尸体。有绿营兵，也有几个穿着玄异司服饰的人。死状相同，都被吸干精血。
而那诡异的诵经声，正是从地洞深处传来！
林辞走近地洞边缘，向下望去。幽深不见底，只能看到层层向下延伸的石阶，石阶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一段就嵌着一盏长明灯，灯光昏黄，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而在洞口正下方，约十丈深处，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暗沉令牌碎片，通体乌黑，表面布满裂痕，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虚无气息。
归墟令碎片！
但碎片周围，缠绕着数条由金色龙气构成的锁链，将碎片牢牢锁在半空。锁链另一端，没入地洞深处的黑暗。
想要取碎片，必须先斩断龙气锁链。
而锁链一断，地洞深处被镇压的东西……
林辞握紧匕首，看向地洞深处那幽幽的黑暗。
诵经声，忽然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的笑声。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声音从地洞深处传来，苍老、沙哑，充满了怨毒，“来吧……下来吧……把你们的血肉……都献给我……”
林辞面无表情，纵身跃入地洞。
不是沿着石阶，而是直接坠向深处！
耳边风声呼啸，长明灯的光影在视野中拉成流线。下坠约三十丈后，他猛然踏在石阶上，借力一蹬，稳稳落在悬浮的归墟令碎片旁。
龙气锁链近在咫尺，金光流转，散发着威严的压迫感。
地洞深处，那笑声更近了。
“有意思……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林辞没有理会，伸手探向归墟令碎片。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碎片的瞬间——
一条完全由暗绿色晶化血肉构成的触手，从地洞深处闪电般射出，直刺林辞后心！
与此同时，洞口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闻香楼、玲珑阁、丈地门的人，赶到了。
地宫深处的黑暗，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