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握紧钥匙，指尖用力到发白。一种莫名的直觉，强烈到不容忽视，在他心中鼓噪。这一定与兰策有关！那个故人，一定是他！
“可否劳烦老人家，带路？”顾清风收起钥匙，声音轻颤。
摊主点了点头，开始利落地收拾摊子上的工具和未完成的木雕，“自然。请随老朽来。”
两人一前一后，悄然离开巷口。
茶馆二楼的窗户后，承影将方才巷口的一幕尽收眼底。他眉头紧锁，目光紧紧追随着顾清风和那老摊主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疑虑与警惕。
略一沉吟，他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下二楼，直接跟了上去。
而在更远处的一个墙角，卓练也倏地瞪大了眼睛。他屏住呼吸，看着顾清风和承影先后消失的方向，心跳如擂鼓。
“那是，顾清风和承影？”他低声自语，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他们一定也是在找策儿！太好了，只要跟上他们，一定能找到策儿！”
他不敢耽搁，压低帽檐，将自己更好地隐匿在阴影里，不远不近地缀了上去。
顾清风早已察觉身后有人跟随，他脚步未停，只略略回头一瞥。承影不远不近地缀着，双手抱胸，那柄与他同名的“承影剑”安然抱在怀中，神色冷然。
而另一边的卓练则没这份淡定，被发现了，他反而快走几步赶上，梗着脖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路又不是你家的，我想走就走！”
顾清风没接话，只是转身，继续随着摊主前行。
卓练见他没说话，胆子更大了些，忙不迭跟上，嘴里也不闲着，“哎，承影，你们这是在干嘛？是不是也在找策儿？带我一个呗！我快担心死了，他也不来找我，还有我二哥，整天把我关在家里，不然我早出来了，绝不会让兰灏那小子这么欺负他！哼！”
他挺了挺胸，自己是永昌伯府三公子，兰灏是世子如何，他才不怕，他心里门儿清，想到兰策因此被驱赶出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顾清风依旧沉默，卓练心头火起，冷哼一声，语带讥讽，“哎，顾清风！你不是跟策儿恩断义绝了吗？还来找他干嘛？找你那新收的好徒弟兰灏去啊！”
顾清风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握着钥匙的手攥得更紧，骨节分明。他全部心神，都已系在前路和手中这枚冰凉之物上。
只是这路越走，周遭景致越让卓练感到眼熟。他脚步渐缓，四下张望，突然猛地一拍脑门，急道，“哎哎！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等等，你们怎么知道竹心苑的？对啊！竹心苑！我真蠢，怎么就没想到这儿！”
他话音未落，抬脚就要往前冲。
后领却猛地一紧，被人牢牢抓住。卓练回头，对上一双骇人的眼睛。顾清风脸上血色尽褪，神情是罕见的激动与惊疑，“你说什么？竹心苑？前面的是，竹心苑？”
“你撒开！”卓练像条活鱼扭动挣扎，踉跄着退开几步，揉着被勒疼的脖子，没好气道，“对啊！竹心苑！还是我陪策儿一起挑的地儿建的呢，名字也是他定的，不是，你这么激动干嘛？”
顾清风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兰策在京城，也置了一处竹心苑？他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带着急切，“带路！快带我去！”
卓练瞪着他，眼神里充满警惕，“你，你该不会是来抓他回去受罚的吧？我不带！”
一直沉默的承影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卓三公子放心。有我在，他——”
他冷眼扫过顾清风，“不敢造次。”
顾清风此刻全然无心计较承影话语中的冒犯，只是紧紧盯着卓练，一字一句道，“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他。”
卓练看看承影怀里的剑，又看看顾清风那副失魂落魄却又异常执拗的样子，权衡片刻，终于一跺脚，“行吧！跟我来！”
四人不再多言，穿过曲折的巷弄，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虽是深冬，万物凋敝，但一片精心养护的修竹仍顽强地透出些许苍绿。绿竹环绕之中，一座清雅院落静静伫立。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不大的匾额，上书三个清隽的字——竹心苑。
顾清风呼吸骤然一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双眼直直地凝望着那三个字，瞳孔微微收缩。握着钥匙的手收紧，冰冷的铜棱硌得指腹生疼。他深吸一口气，手竟有些发抖，缓慢而坚定地将钥匙插入门锁。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卓练早已按捺不住，抢先一步推门冲了进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策儿！策儿！是我啊！你在就应我一声！”
顾清风却立在门口，一时竟有些不敢踏入。
庭院布局，竹影摇曳，石桌石凳的摆放，竟与三仙山上那座竹心苑有七八分神似！他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指尖抚过身旁冰凉的竹节，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
目光掠过熟悉的石桌，再望向那掩映在竹林后的竹屋，他再也无法等待，快步向竹屋走去。
卓练已经将几间屋子匆匆寻了一遍，懊恼地挠着头出来，“策儿不在这儿？怎么办啊？他还能去哪儿呢？”
顾清风此刻已走到竹屋门前，脚步却再次迟疑。他声音很轻，仿佛怕惊碎一场幻梦，“卓公子，这院子，是兰策亲手布置的？”
“对啊！”卓练点头，语气带着怀念，“这宅子买下后推倒重建，里里外外都是他亲自盯着弄的，前前后后折腾了得有三年多呢。”
“三年多？”顾清风喉结滚动，重复道。
“昂，他学艺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张罗了。”卓练说着，忽觉不对，皱眉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顾清风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屋内。堂屋的布局，桌椅的式样，甚至窗边那只插着枯枝的陶罐，都在固执地还原着山上的点滴。
一股酸涩猛然冲上鼻腔，眼眶一点一点，不受控制地泛红。
原来，在他下山之后，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兰策就已经开始默默将属于他们的记忆，一点点搬到京城，小心珍藏。
而自己……
卓练见他神情恍惚，眼中情绪复杂，心头警铃大作，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顾清风！我不许你进去！你已经和策儿断绝关系了！这里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你赶紧走！”
他越说越气，想起兰策受的苦，音调都拔高了，“你可别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对他的！现在来找他，能有什么好事！哼！快滚！”
顾清风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他只是看着卓练，声音低哑，带着深切的痛悔，“从前，是我不好。我找他，绝不是要伤害他。我……”
话未说完，一道黑影倏地从墙外掠入，正是先前派出的暗卫之一。他快步走到承影身边，低声急报，“头儿，有线索了！城东，月老祠！”
“月老祠？！”卓练眼睛一亮，立刻嚷道，“原来是那儿！我知道怎么去！我……”
“你哪儿也不许去。”
一个沉稳却不容抗拒的声音响起。卓练身体一僵，只见一位身着官服、腰佩长刀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立在院门处，正是卓练的二哥，卓明。他面色严肃，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院内情形，最终落在自家弟弟身上。
“又偷跑出来？”卓明语气微沉，“跟我回去。”
“我不！”卓练急了，猛地躲到承影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我有策儿的线索了！二哥，你让我去吧！我只要确定他平安就好！求你了！”
卓明脸色一板，“别任性！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你该掺和的。也别逼我对你动手。”
“啊！二哥你讲不讲道理！”卓练又急又气。
承影却已无心理会这兄弟间的拉扯，不再耽搁，甚至未看几人一眼，身形一动，已向外疾掠而去。
顾清风几乎在承影动身的同一瞬，也施展身法，速度更快，朝着城东方向奔去。
“喂！你们等等我啊！真不讲义气！”卓练急得跳脚，却又被卓明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