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煜雪转向脸色苍白的顾清风,声音带着疲惫与无奈,
“大师兄,你也看到了,兰灏伤势凶险,我得亲自去盯着,不能有失。至于师父的牌位,”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眉头紧锁,“我会先请人来做一场法事,向师父告罪,再命人选用最好的木料,重新制作供奉。那个混账……”
他顿了顿,终究没再叫出钟逆这个新赐的名字,“他现在满心仇恨,油盐不进,恐怕不会轻易跟你走。他是存着报复的心思。暂且先关押在幽香居,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吧,我会让人看紧他。”
他看向顾清风,语气郑重了几分,“你放心,无论如何,看在过去二十年的情分上,我总归会留他一条性命。但他绝不能再留在京城,留在王府。
最迟到明年他二十岁生辰,我一定会将他送走,离开这里对大家都好。大师兄若到那时,还愿意接纳他,带他离开,便也不算迟。”
顾清风此刻心乱如麻。祠堂内的血腥、兰策的疯狂与冷笑、师父灵位上的脚印、兰煜雪的决断,种种画面交织冲撞。
他垂眸,恰好看到兰煜雪手中下意识攥着的、一块较大的灵位碎片,上面“陆枕”二字依稀可辨。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牌位被毁之事,我亦有责任,未能及时察觉疏导他的心结。我会到师父坟前向师父在天之灵,叩首请罪。”
两人相对无言,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商议完牌位重制、法事安排以及看管兰策等事宜后,顾清风独自来到幽香居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院内。
院中积雪未扫,一片素白。兰策披着那件斗篷,就蹲在雪地里,正用冻得通红的手,一言不发地、极其专注地堆着雪人。他的动作有些慢,却异常认真,像是在做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顾清风就那样远远地看着,看了很久。看着兰策堆起第一个胖墩墩的雪人,又堆起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四个小小的雪人也在他手下成型,四个雪人高低错落,挨在一起。
兰策终于停了手,他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作品,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极其缓慢地绽开一个极浅极淡的笑。
那笑容干净得不可思议,褪去所有的恨意、疯狂与阴郁,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满足。
隔着风雪与庭院,顾清风看着那个转瞬即逝的、纯澈的笑容,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酸涩柔软。
他紧抿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着痛楚与温柔的笑意。
又驻足凝望片刻,顾清风终是缓缓转身,踏着来时的足迹,悄然离开了幽香居外。
风雪渐起,很快掩去他的身影和足迹,唯有院内那四个静静矗立的雪人,和雪人前那个重新变得面无表情、目光不知投向何处的少年,构成一幅孤寂而凝固的画面。
兰策重新被囚于幽香居,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却又截然不同。祠堂是不必再去了,大约是怕了他那日的疯狂,真把祖宗牌位连同祠堂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也不像前段时日那样,时而倔强时而卑微地只求兰煜雪一个回眸、一句原谅。如今的他,更像一具被抽走所有生机与欲念的躯壳,安静得可怕。
大多数时候,他就那么静静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或是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目光空茫地望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连眼睫都很少颤动,仿佛灵魂早已飘离,只留下一具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皮囊。
偶尔,当身体里那股磨人的疼痛稍稍平息,精神也略微好一些时,他会铺开纸,研一点墨,提笔作画。
笔下的山水是记忆里模糊的远黛青岚,溪流潺潺,偶尔还会勾勒出几个在林中或崖边练剑的小人,招式灵动,衣袂飘飘。
画着画着,他的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恍惚,笔尖微顿。
然而下一秒,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眸色骤然暗沉下去,方才还宁静的画面瞬间变得刺眼。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住画纸,“嘶啦”几声,毫不留恋地将那些青山绿水、灵动人影撕得粉碎,扔进一旁的炭盆。纸屑落在冷灰里,再无痕迹。
中间有一次,卓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一封信笺悄悄塞进了幽香居。
兰策捏着那封信,在烛火下看了许久,信上只是些寻常问候与笨拙的安慰,字迹匆匆,透着关切与担忧。
他指尖摩挲着信纸,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没有回信。
罢了,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何苦再去连累那个真心待自己的友人。
只是这送信的举动终究未能完全瞒过,卓练眼巴巴等着救兰策,却等了他的阎王二哥,揪着他好生管教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