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厌冷嗤一声,手中抱着碎月剑随意地一横,恰好挡住顾清风的去路。
“急什么?还想去找他?” 陈厌的眼神带着嫌弃,“不怪老七总说你,当初在山上,说恩断义绝、将他逐出师门的是你顾清风!如今看他落魄,半死不活的,又摆出这副婆婆妈妈、放心不下姿态的,还是你!你这般反复无常,优柔寡断,对得起师尊当年的教诲吗?!”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话语却如同刀子,直刺顾清风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顾清风,都是男人,你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我懂。”
他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与厉色,“可你别忘了!你虽然是兰策的前师父,但也是我们的大师兄,更是师尊座下首徒!你敢理直气壮地回山上,跪在师尊墓前,说你就是放不下兰策这个仇人之子吗?!敢求师尊在天之灵谅解你吗?!别做梦了!”
顾清风的目光,终于彻底落在陈厌身上。视线触及陈厌怀中那把师父的碎月剑时,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一下。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有些沉重,“陈厌,兰策是犯了错,可他已经在赎罪了。钟思岳的罪孽,不该由兰策来承担所有。”
“你又想说稚子何辜?他可不无辜!” 陈厌厉声打断,眼中恨意翻涌,“他手上沾的血,他杀起人来,比他老子还要干脆利落!顾清风,你别他妈告诉我你现在心软了,要饶了他了?如果你敢!”
他猛地将怀中碎月剑拔出半截,寒芒一闪,语气带着杀意,“我不介意清理门户,先宰了你这个是非不分的大师兄!再杀兰策那个杀人如麻的小崽子!”
话音未落,凌厉的剑锋已带着寒意指向顾清风!
顾清风眼神一凛,在陈厌拔剑的瞬间,他已挥出一掌,掌风并不刚猛,却精准拍在陈厌握剑的手腕上,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瞬间扣住剑鞘,内力一吐一收,只听“铿”的一声轻响,已出鞘半截的利剑,又被他硬生生逼回鞘中!
陈厌只觉手腕一麻,踉跄着向后倒退两步,再定睛看时,碎月剑已到顾清风手中。
“还给我!” 陈厌低吼,眼中怒火更盛。
顾清风握住剑鞘,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手一挥,将剑稳稳地抛回陈厌怀里,声音清冷,“师尊的佩剑,不是给你用来同门相残、胡乱逞威的。将它放回剑堂供奉,以示敬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厌不甘的脸,最终落向祠堂外兰策逃离的方向,语气平淡,
“至于兰策,我自有分寸。”
“哼,自有分寸?你有分寸个屁!你就是个被耍的团团转的傻子!”陈厌抱紧失而复得的碎月剑,对着顾清风离开的背影骂了两句,看不到人了还是暗暗磨了磨后槽牙,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与偏执,低声自语:
“什么都不知道,还死犟!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你说了算了!”
再说兰策。
一路狂奔,跌跌撞撞,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离!
逃离那个有着顾清风气息的地方!
雪花扑打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与恐惧。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凭着本能,一路跑回幽香居。
院子外,小德子的尸体早已被清理走,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一路,他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巡逻的侍卫或仆从,寂静得可怕。
他愣愣地站在那,目光死死盯着方才小德子倒下的那片地面。
那里,积雪被践踏得一片狼藉,隐约可见一片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的痕迹,那是,小德子留下的血。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小德子又活了过来,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他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正抬手,想要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温和,
“小爷,要好好照顾自己,离开京城吧,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小德子!” 兰策的泪水瞬间再次模糊双眼,他哽咽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虚幻的影子。
眨去模糊视线的泪水,眼前哪还有什么小德子?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呼啸的寒风,和那片刺目的、暗沉的血迹。
失落与悲痛再次将他淹没,他脚下猛地一个踉跄,似乎踩到什么硬物。
他低头,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看清了,是小德子买回来用来试毒的银簪,那支竹节状坠着几片竹叶的银簪。
他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将沾染尘土和血迹的银簪捡起来。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仿佛带着小德子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他将银簪紧紧攥在手心,贴肉放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点什么。
他像个幽魂一般,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只剩冰冷死寂的幽香居。
反手关上房门,桌上的蜡烛燃了小半,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整个人蜷缩进去,蒙住头,缩成一团。
细微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终于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悲伤,无助。
而此刻,顾清风已悄然而至,静立在房门外。他的手抬起,轻轻放在木门上。
门内,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哭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扉。
他听着那哭声,放在门上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几经用力,指节泛白,却终究,没有了推开那扇门的勇气。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僵立的肩头,将他染成一片孤寂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