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许念在手机日历的提醒声中醒来。
屏幕上的备注简单清晰：【契约到期日】。下面还有她自己几个月前添加的一行小字：【两年之约，期满各奔东西】。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顾言深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拿走了她的手机。
“看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下巴搁在她肩头。
“契约……”许念轻声说，“今天到期了。”
顾言深沉默片刻，将手机放到一旁，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晨光中，他的眼神清明而专注：“所以呢？许小姐今天要跟我各奔东西吗？”
许念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热。她想起签协议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她坐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手里握着笔，面前是长达二十页的冷冰冰的条款。顾言深坐在对面，西装革履，神色疏离，仿佛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谈判。
那时她怎么会想到，两年后的今天，她会躺在这个男人怀里，会因为契约到期而感到不舍？
“顾言深，”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
“记得。”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你穿着浅蓝色的裙子，头发扎成马尾，背挺得很直，眼睛里全是倔强。我问你为什么要签这份协议，你说‘为了守住爷爷留下的东西’。那时我就在想，这个女孩，心里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许念惊讶：“你那时就注意到我了？”
“嗯。”顾言深的眼神柔软，“只是那时我不懂，那种想要靠近又怕吓到你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只能用最笨的方式——签协议，把你留在身边。”
“笨。”许念嗔怪，却往他怀里靠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在晨光中相拥，谁也没有说话。窗外传来鸟鸣声，远处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世界正在醒来，而他们的关系，今天要经历一次形式上的结束，和实质上的重启。
“你昨天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许念忽然想起。
“嗯。”顾言深松开她，“起床吧，吃完早饭出发。”
顾言深开车带许念去的地方，竟然是那家律师事务所。
两年后的同一个会议室，同一个位置。只是这一次，桌上没有厚厚的协议，只有两个文件夹。
“坐。”顾言深为她拉开椅子，自己在她对面坐下——就像两年前那样。
许念环顾四周，一切如旧。深棕色的会议桌，墙上的抽象画，甚至连窗外的景色都没有变。唯一变的是气氛，还有他们对望的眼神。
“顾先生，”她故意用当年的称呼，“今天要签什么新协议吗？”
顾言深笑了笑，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
不是协议，是两份文件。
第一份是工坊的产权证明，所有人一栏，赫然写着“许念”两个字。第二份是顾氏集团旗下文化基金会的成立文件，理事长一栏，也是“许念”。
“这是……”许念抬头看他，不解。
“两年前，你用婚姻契约，换来了工坊的存续。”顾言深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两年后的今天，契约到期了。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守住的东西，永远都是你的。不需要用任何东西来换。”
他顿了顿：“至于基金会，是我以个人名义成立的，启动资金已经到位。它的宗旨是扶持传统手工艺传承人，资助相关研究和教育项目。理事长是你，因为我相信，你知道钱应该用在什么地方。”
许念翻看着文件，手指微微颤抖。工坊的产权，她一直以为还在顾氏名下。原来他早就转到了她名下，只是一直没有说。
“什么时候办的？”她问，声音有些哽咽。
“半年前。”顾言深说，“那时我们刚确定彼此的心意。我就想，等契约到期那天，要把这个还给你。不是馈赠，是物归原主。”
许念的眼泪终于滑落。不是难过，是一种太过汹涌的、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释然，有被深深理解和尊重的震撼。
“那基金会呢？”她擦了擦眼泪，“为什么交给我？”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顾言深认真地说，“你懂这个行业，懂手工艺人的困境，也懂技艺的价值。交给你，我放心。”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就像求婚那天一样。
“许念，契约今天到期了。但我想问你，愿不愿意签一份新的契约？”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只有一页纸，“期限是一辈子，条款只有一条：彼此相爱，彼此尊重，彼此成就。”
许念接过那份“契约”。纸上没有法律术语，只有手写的一句话：
“顾言深与许念，自愿结为终身伴侣。从今往后，福祸同当，甘苦与共，白首不离。”
下面是两个签名栏。
“笔。”顾言深递上钢笔。
许念握着笔，手有些抖。她抬头看他，他跪在那里，眼神虔诚而坚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郑重其事。
顾言深接过笔，在她名字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从怀里拿出那枚鸡血石印章——她送他的生日礼物，蘸了印泥，在两个名字中间，郑重地钤下印章。
“许念”与“顾言深”，被同一方印记连接在一起。
“好了。”他收起印章，将那份“契约”仔细折好，放回口袋，“这份协议，没有公证处认证，没有法律效力。但它在我心里，比任何合同都重要。”
许念拉他起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顾言深，”她在他胸前闷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吻她的头发，“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契约了。只有爱。”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顾言深送许念去工坊。今天，“八破图”要完成最后一个接笔点，标志着长达数月的修复工作进入尾声。
修复室里，吴老和周教授都在。两位老人站在画前，低声讨论着什么。看见许念进来，他们同时转过身。
“丫头，来了。”吴老招手，“最后一点了，你来。”
许念换上工作服，洗手，戴手套。所有动作都熟稔而郑重。顾言深没有离开，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
画上只剩下最后一个残缺处——一片秋叶的叶尖。很小，很细微，但恰恰是这种细微之处，最考验功夫。
许念调好颜色，笔尖蘸取。她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睛，深呼吸。当她再睁眼时，眼中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专注。
笔尖落下，轻如羽毛。颜色从无到有，从虚到实，完美地衔接了中断的叶脉。最后一笔完成时，连她自己都屏住了呼吸。
吴老和周教授同时俯身，用放大镜仔细查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修复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终于，周教授直起身，看向许念：“完美。”
吴老笑了，笑容里有骄傲，有欣慰，还有一丝如释重负：“收尾工作交给我们，你去休息吧。这几个月，辛苦了。”
许念放下笔，摘下手套。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紧张，是完成一件重要作品后的自然反应。
她走到顾言深面前，仰头看他：“结束了。”
“嗯。”他握住她还在轻颤的手，“做得很好。”
“我想去院子里走走。”
“好。”
工坊的后院不大，但很安静。那棵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树下的石凳上落了薄薄一层槐花。许念在石凳上坐下，顾言深坐在她身边。
“累吗？”他问。
“累。”许念靠在他肩上，“但很满足。”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把展览的策展工作做完。”许念说，“然后……基金会的事要提上日程。我想先做调研，看看哪些技艺最需要支持，哪些传承人最需要帮助。”
顾言深侧头看她：“不休息一段时间吗？婚礼还有一个月。”
“婚礼要准备，但工作也不能停。”许念微笑，“而且，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想做的。做想做的事，不会觉得累。”
顾言深不再劝。他知道，这就是许念。她不会因为成为了顾太太就停下脚步，她只会因为有更多的资源和支持，走得更远，做得更多。
“对了，”许念忽然想起什么，“契约到期的事，要跟爷爷说吗？”
“昨晚已经说过了。”顾言深说，“祖父说，那种形式的东西，早就该作废了。他还让我转告你，顾家的孙媳妇，不需要任何契约来证明。”
许念心里一暖。她知道，顾老爷子从一开始就接纳了她，不是因为契约，而是因为她这个人。
风吹过，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上。许念伸手接住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在掌心柔软地绽放。
“顾言深。”
“嗯？”
“如果没有那份契约，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顾言深想了想：“会。但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我可能会用更笨拙的方式追求你，你可能会因为工坊的压力不敢接受。所以有时候我想，那份契约，也许是命运给我们的捷径——让我们跳过试探和猜疑，直接走进彼此的生命里。”
许念笑了：“那我们要感谢那份契约了。”
“要感谢的是你。”顾言深认真地说，“感谢你在契约之外，给了我真心。”
晚上，顾言深带许念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澜亭苑，同一个包厢，同一扇落地窗，窗外是同样的湖光山色。
只是这一次，桌上没有那份《婚约协议》，只有鲜花、烛光和精致的菜肴。
“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吗？”顾言深为她倒了一杯茶。
“记得。”许念点头，“那天我很紧张，不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后来你说，‘只是想和你吃顿饭’。那时我就想，这个冰山一样的男人，原来也会说这么温柔的话。”
“那时我已经动心了。”顾言深坦白，“只是自己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但不敢承认。”
晚餐进行得很慢，他们聊了很多——聊工坊的未来，聊基金会的规划，聊婚礼的细节，聊那些平凡而温暖的日常。
甜品上来时，顾言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不是戒指，而是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许念接过。
“我们在老宅附近的房子。”顾言深说，“离工坊近，也离顾氏总部近。已经装修好了，按照你喜欢的风格。婚礼后，我们就搬过去。”
许念握着那把钥匙，感觉沉甸甸的。这不只是一把钥匙，是一个家的承诺，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
“我想把现在住的别墅改成工坊的分部。”顾言深继续说，“一楼可以做展厅和教学空间，二楼保留我们的卧室，你想去住的时候随时可以去。那里有我们的回忆，我不想完全放弃。”
许念的眼眶又热了。他总是这样，把一切都考虑得周到，连回忆都为她妥善保管。
“顾言深，”她轻声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该为你做什么？”
“做你自己就好。”他握住她的手，“你快乐，你发光，你追逐梦想的样子，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窗外，湖面上倒映着城市的灯火，波光粼粼。包厢里烛光摇曳，映着两人的脸庞。
许念看着对面这个男人，这个从冰山变成温泉，从契约丈夫变成终身伴侣的男人。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那双疏离的眼；想起他第一次牵她的手时，那笨拙而坚定的力度；想起他跪地求婚时，那虔诚而炽热的眼神。
两年，七百三十天。从契约开始，以爱情延续。今天，契约归零，但爱重启，并且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顾言深。”她唤他。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微笑，“从今天起，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夜色渐深，湖风温柔。他们手牵着手，走出餐厅，走向等待他们的车，走向那个只属于他们的、温暖的家。
契约结束了，但故事还在继续。而且，会更加精彩。
因为最好的篇章，永远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