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府城的城门楼比郿县高出丈余，青砖砌就的墙体上布满斑驳的箭痕，据说是前朝抵御吐蕃时留下的。叶法善牵着马走到城门口时，正赶上早市，挑着菜担的农户、推着独轮车的商贩、穿着短打的脚夫……熙熙攘攘，倒比郿县热闹了数倍。
守城的卫兵比别处多了些，腰间的刀也佩得更紧，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个进城的人。叶法善注意到，有个卫兵胸前隐约露出半截铁十字，藏在衣襟下，若隐若现。
“站住！”一个络腮胡卫兵拦住他，“干什么的？”
叶法善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递了过去。腰牌是黄金制成的，正面刻着“关中灾异禳解使”七个篆字，背面是一朵祥云纹，边缘还镶着圈金边——这是李世民亲赐的令牌，见牌如见圣旨。
络腮胡卫兵接过腰牌，眼神顿时变了，原本的倨傲换成了慌乱，手都开始发抖。他身后的小队长见状，连忙跑过来，一把夺过腰牌细看，随即“扑通”一声跪下：“不知天使大人驾到，属下该死！”
周围的卫兵也跟着跪下一片，慌得早市的百姓纷纷避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叶法善收起腰牌，淡淡道：“起来吧。我要去府衙，前面带路。”
“是是是！”小队长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亲自牵过叶法善的马，“大人这边请，小的这就去通报！”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叶法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凤翔府的情形。街道两旁的店铺倒是不少，绸缎庄、药铺、酒楼……门面都还算光鲜，只是店里的伙计多是无精打采，见了穿官服的就躲。有几家店铺的门楣上，竟偷偷挂着十字架的木雕，用红布盖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走到府衙前，只见两尊石狮子立在门口，张着嘴，却没了往日的威严。朱漆大门敞开着，几个衙役在门口晃悠，见小队长领着叶法善过来，还没等问话，就被小队长踹了一脚：“瞎了眼？这是朝廷派来的叶大人！还不快去通报知府大人！”
衙役们慌了神，连滚带爬地往里跑。没过片刻，一个穿着绯色官袍、体态微胖的中年官员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拱手道：“不知叶大人驾临，下官赵德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便是凤翔知府赵德才。叶法善打量着他，只见他面色红润，肚子滚圆，与城外面黄肌瘦的百姓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赵知府不必多礼。”叶法善微微颔首，“贫道奉皇命前来，查勘关中灾情，处理灾异之事，还望知府大人配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德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朝廷的旨意早已收到，下官这就安排人给大人备下上好的住处，再摆上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叶法善摆摆手：“不必了。先带我去府衙议事，本官有几件事要问你。”
“是是是！”赵德才连忙引着叶法善往里走。府衙的庭院倒是打理得不错，种着几株海棠，只是墙角的杂草没除净，透着几分疏于打理的慵懒。
进了议事厅，赵德才亲手给叶法善沏了茶，才在一旁坐下，搓着手道：“不知大人想了解些什么？是赈灾的粮款，还是各县的民情？下官都已按朝廷令旨办妥了。”
叶法善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问：“凤翔府下辖各县，灾情如何？百姓的口粮够不够？”
赵德才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回大人，前些日子是有些旱情，不过朝廷的救济粮一到，就都缓解了。百姓们……百姓们都有饭吃，日子还算安稳。”
“哦？”叶法善挑眉，“那为何贫道一路走来，见城外的百姓多是面黄肌瘦，还有人在路边乞讨？”
赵德才眼神闪烁，端起茶杯掩饰慌乱：“那……那是些游手好闲之徒，不愿劳作，朝廷的粮款可不能给这些人浪费了。下官已命人将他们遣散了。”
叶法善没再追问，又道：“听闻近来凤翔府有黑袍人作乱，以邪术蛊惑百姓，甚至掳走孩童献祭，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赵德才的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在地上。“大人……大人听谁说的？”他声音发颤，“都是些谣言！是些不法之徒造谣生事，下官早已派人查过，根本没这回事！”
“没有？”叶法善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如刀，“那为何贫道在郿县，亲眼见到百余信徒被黑袍人操控，在废弃窑厂举行诡异仪式，还听到他们提及‘血莲’‘献祭’之事？”
赵德才的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起身作揖：“大人，那定是郿县的小毛贼装神弄鬼，下官这就派人去严查！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叶法善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中已有了数。这赵德才，要么是胆小怕事，不敢管；要么，就是与那些黑袍人有牵连。
“赵知府，”叶法善的声音沉了下来，“贫道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赈灾，更是为了彻查邪术作祟之事。皇命在此，若有人敢阻挠，休怪本官不客气。”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摊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圣旨上的字迹笔力遒劲，“着叶法善为关中灾异禳解使，节制关中府县官吏，凡阻挠查案、勾结邪祟者，先斩后奏”一行字，格外醒目。
赵德才看着圣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下官……下官不敢！定当全力配合大人！”
叶法善收起圣旨，淡淡道：“起来吧。去把各县的赈灾名册、钱粮账目都拿来，贫道要一一查验。另外，召集府衙的主要官吏，本官有话要说。”
“是！下官这就去办！”赵德才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匆匆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叶法善望着他的背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凤翔府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这赵德才，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