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州城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细碎的雪花落在新翻的坟土上，落在清理干净的青石街道上，也落在四海商行那处被烧毁大半的货栈残骸上。
货栈后院，一间勉强修葺好的厢房里，炭盆烧得正旺。赵天佑摊开一张巨大的西南舆图，用炭笔在上面圈画着。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沉稳。
“往南的商路必须尽快打通。”他指着图上一条蜿蜒的路线，“几个苗寨的长老答应了，用药材和盐换他们的山货。这是第一步。”
白芷坐在他对面，正在清点一筐新晒干的草药。她听到话，抬起头：“药材我来把关。疫情还没完全断根，预防的汤药不能停。”
陆轻尘在屋里踱来踱去，像只关不住的猴子。他时不时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雪花飘进来，落在他脸上，瞬间融化，像等不及的泪。
“我说，”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急躁，“城里的局面算是稳住了吧？官道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
赵天佑放下炭笔，看向他：“轻尘，你想走了？”
“我能不想吗？！”陆轻尘猛地转身，“嫣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在这鬼地方耽误了这么久，谁知道京城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压抑已久的焦虑和恐惧。寻找苏嫣然，是他心中从未熄灭的火苗。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白芷轻轻放下草药，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我还不能走。疫情反复是常事，尤其入冬后。新招募的医徒还没完全上手，我得留下盯着。”她看向赵天佑，“而且，答应给百姓的补偿药汤，才发放了一半。”
赵天佑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舆图：“我也走不了。四海商行在西南的根基不能垮。那么多伙计的家眷要安置，欠下的药材款、抚恤金要筹措，被太守和周福海掏空的账目要重整……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对受害百姓的补偿，必须兑现。这是我赵家欠下的债。”
他抬起头，看向陆轻尘，眼神坦诚：“轻尘，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去找苏姑娘，是天经地义。你随时可以走，盘缠和马匹，我来准备。”
陆轻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他看着赵天佑案头堆积的账册，看着白芷身边那些等待处理的药材，再看看窗外依旧萧索的城池，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朋友有难处，城池百废待兴，他怎能一走了之？可是嫣然……
“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再想想。”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
铁心靠墙坐着，那条伤腿直直地伸着，拐杖放在手边。他手里拿着一块粗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把从矿洞带出来的、墨言用过的弩弓。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炭盆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看不出任何情绪。
从矿洞出来后，他的话就更少了。除了必要的安排和指令，他几乎不开口。白天，他撑着拐杖处理各种杂务，沉稳依旧，甚至比以往更有效率。但一到夜晚，或是像现在这样独处的时候，他身上那种深沉的寂寥，就浓得化不开。
“铁心大哥，”赵天佑轻声问，“你……有什么打算？”
铁心擦拭弩弓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冰冷的弩臂上，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那个永远留在黑暗中的同伴。
雪花从窗缝飘进来，落在弩弓上，很快融成一小点水渍。
铁心沉默着。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回答。但他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仿佛他擦拭的不是弩弓，而是一段无法磨灭的记忆。而关于未来，他似乎还没有找到答案，或者说，失去了寻找答案的力气。
他的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没有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