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的夜晚，比河边稍微好过一些，至少挡住了刺骨的寒风。但饥饿和远处未知军队带来的恐惧，像两只无形的爪子，攫着每个人的心，让人难以安眠。
赵天佑靠着冰冷的墙壁，睁着眼睛，几乎一夜未合眼。肚子里空得发慌，一阵阵胃酸灼烧着喉咙。但他身体上的难受，远不及心里的煎熬。
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阿贵跪地哀求的样子，阿福被河水吞没的瞬间，以及那个护卫被溃兵砍倒的模糊想象（他自动补全了阿贵的结局）。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铁心、陆轻尘、白芷甚至墨言沉默却坚韧的身影上。
他们都在努力求生，都在为这个队伍出力。只有他，一直在拖后腿。过河需要人救，物资因他而丢失，现在更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轻尘找来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野果。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在他心中翻滚。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赵家完了，但他不能完。他不能一直做个累赘。
天刚蒙蒙亮，庙外还是一片灰暗。其他人还因为疲惫和饥饿蜷缩着假寐。
赵天佑忽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惊动了浅眠的铁心，铁心立刻睁开眼，警惕地望向他。
“铁心大哥，”赵天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坚定，“我……我想去附近的村子看看。”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惊醒了，纷纷看向他。
“你去村子？”陆轻尘疑惑道，“太危险了吧？万一有官兵或者溃兵呢？”
“我知道危险。”赵天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但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等吃的。我身上……我身上还有最后几枚铜钱，是之前藏在鞋底里的。也许……也许能换到一点粮食。或者，我看附近村子好像也有点田地，我……我可以给他们干活，换点吃的！”
他说出“干活”两个字时，脸上微微发热。这对于曾经的四海商行少东家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铁心看着他，没有立刻反对，而是问道：“你知道去哪找村子？知道怎么跟村里人打交道吗？现在这世道，村民对外来人警惕得很，未必肯换东西，更别说让你干活了。”
“我……我昨天留意了陆兄回来的方向，他提到东边有野果，我想那边或许离人烟近些。”赵天佑努力回忆着，“至于打交道……我会小心试探，他们要是实在不肯，我就回来。”
白芷轻声提醒道：“赵公子，务必小心。钱财不要露白，态度要放低，现在能活下去不容易，村民也不会轻易帮助外人。”
赵天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小心的。”他看向铁心，眼神里带着恳求和一丝倔强，“让我试试吧。总不能……总不能什么都指望你们。”
庙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赵天佑，看到他脸上那种不再是纯粹恐惧和茫然，而是混合着羞愧、决心和一丝紧张的表情。
铁心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你去试试。但记住，安全第一。遇到任何不对劲，立刻往回跑。不要纠缠。”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墨言暗中跟你一段，在村子外围接应你，万一有事，也有个照应。”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保护和让步。
赵天佑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好！”
他仔细地将那几枚藏得极好的、磨得发亮的铜钱从鞋底抠出来，擦干净，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逃难的流民，更像一个落难的书生或者小商人。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破庙的门，走了出去。墨言则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一段距离外，如同一个影子。
留在庙里的三人，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既希望赵天佑能成功，又担心他会遇到危险。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刻都让人心焦。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就在铁心几乎要决定出去寻找时，庙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赵天佑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墨言依旧隐藏在暗处。
他的样子比去时更加狼狈，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额头上还有汗水，脸上带着疲惫，甚至一边脸颊似乎有些微微红肿。
但他手里，却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布包！
他快步走进庙里，将布包放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兴奋：“换到了！我换到了！”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布包打开，里面是大约两三碗量的、带着麸皮的粗糙黑面，还有一小块用盐腌过的、硬邦邦的萝卜干。
东西很少，甚至不够五个人吃一顿饱饭。
但赵天佑的脸上却泛着光，他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我找到了一个小村子，人很少，都很警惕。我一开始想用铜钱买，他们不要，说铜钱快没用了，只认粮食和盐。”
“后来……后来我看到村口有一堆柴火还没劈，我就问那家的老汉，说我帮他劈柴，换点吃的。”赵天佑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我没干过这活，劈得不好，还差点砸到脚……那家老婆婆开始还不愿意，说我浪费他们的柴……”
他摸了摸还有些红肿的脸颊，讪讪道：“后来……后来我咬牙坚持，慢慢劈，虽然慢，但总算把柴劈完了。老汉看我确实卖了力气，才给了我这点黑面和萝卜干……还说我劈的柴不够好，只值这些……”
他说完了，有些忐忑地看着大家，生怕这点微不足道的收获会被嫌弃。
庙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陆轻尘第一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可以啊！天佑兄！真换到了！太好了！”
白芷也轻轻点头，眼中带着赞许：“赵公子，辛苦了。”
铁心看着那点黑面和萝卜干，又看看赵天佑沾满泥土的手和疲惫却发亮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冷硬：“做得不错。”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肯定，却让赵天佑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那点羞涩和忐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感觉。
他依然饥饿，依然对未来充满恐惧，但当他看着地上那点用自己笨拙的劳动换来的粮食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完全无能为力。
他脸上那些许的红肿和疲惫依旧存在，但那双眼睛里，却悄然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