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春去秋来
时光荏苒，寒暑易节。
柳荫集外的落星湖，水涨水落，几度枯荣。湖畔的柳树，抽了新芽，又覆上白雪，周而复始。沧澜书场外的青石板上，苔藓绿了又黄，檐下的燕巢空了又满。
转眼间，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湖心岛之夜，已悄然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柳荫集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关于“湖心岛宝物”的传闻，随着时间流逝和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探寻，渐渐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再难掀起波澜。镇上的人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
沧澜书场，也在这三年里，成了柳荫集一个不可或缺的印记。说书先生沈沧澜（本体）依旧每日登台，只是讲的更多是些才子佳人、侠客传奇的新编故事，或是各地风土人情的趣闻，鲜少再提及那部曾引得满城风雨的《剑仙断情》。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富有磁性，只是眉宇间，似乎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沉淀与从容。
而那位布衣老妪（洛云归本体伪装），也依旧是书场最忠实的听众。无论寒暑，每日午后，她总会准时出现，坐在那个靠近门口的角落，要一碗粗茶，安静地听完整场，然后在散场时，悄然离去。她与说书先生之间，除了偶尔的眼神交汇，依旧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只有极少数细心的人才会发现，这老妪的气色，似乎比三年前好了许多，虽然依旧佝偻苍老，但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里，浑浊之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与……深藏的锐利。
湖畔的旧屋，在风雨的侵蚀下，更显陈旧，却依旧坚固。屋后的菜畦，被沈沧澜（本体）打理得井井有条，四季常青。师徒二人（本体）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
这三年来，他们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白日里，沈沧澜（本体）去书场说书，洛云归（本体）或在屋中静修，或去镇上悄然采购些必需品。傍晚，沈沧澜归来，两人一同用些简单的饭食。入夜后，便是雷打不动的打坐调息，精进修为。
他们的修为，在这看似平淡的三年里，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湖心岛一战夺回的血刃碎片已被沈沧澜（本体）彻底炼化吸收，守墓人本源更加浑厚，与桃木剑灵契合无间，修为已臻元婴后期巅峰，距离化神仅有一步之遥。而洛云归（本体）的混沌剑心也愈发圆融，对烬灭火精的掌控更加精妙，实力深不可测。
然而，与修为精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师徒二人之间，那层始终未曾捅破的窗户纸。
三年来，他们朝夕相处，默契无间。可以平静地讨论功法疑难，可以冷静地分析外界传来的零星关于“巡天阁”或其他势力的动向，甚至可以就书场新编的故事情节交换看法。
但，关于百年前玄天宗的覆灭，关于断仙崖的真相，关于沈沧澜心口的疤痕与失去的记忆，关于洛云归沉睡的百年与苏醒后的追寻……这些沉重的话题，他们心照不宣地，从未提及。
就仿佛，那一段惨烈的过往，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无人愿意率先触碰。
有时，在夕阳西下，师徒二人对坐院中，沈沧澜（本体）会泡上一壶清茶。茶香袅袅中，他会说起今日书场里某个茶客的趣事，或是镇上新近发生的琐闻。洛云归（本体）则会静静听着，偶尔颔首，或淡淡点评一句。
他们的对话，可以涉及天文地理，可以谈论人情世故，甚至可以就一花一木的枯荣生出些许感慨。
但，从未涉及“当年是谁”。
沈沧澜（本体）不再像最初那般，时常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挣扎。他似乎已将那份深藏的疑惑与痛楚，化作了沉默的守护与更坚定的前行。他心口那“云归”二字的疤痕，依旧会在夜深人静或情绪激荡时隐隐发热，提醒着他那段缺失的过往，但他已学会与之共存。
而洛云归（本体），也似乎习惯了这种“默契的遗忘”。她冰封的心湖，在日复一日的听书与平静生活浸润下，表层似乎更加平静，但深处那因记忆碎片不断粘合而掀起的波澜，却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看着沧澜一日日变得沉稳强大，欣慰之余，那份深重的愧疚，也并未减少，只是被埋藏得更深。
他们就像两棵并肩而立的古树，根系在地下悄然交织，枝叶在风中相互致意，却从不询问对方，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来自哪一场雷火风霜。
这一日，秋意已深，院中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
沈沧澜（本体）从书场归来，手中提着一包新买的桂花糕。他推开旧屋的木门，见师尊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不知在想些什么。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她清冷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竟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柔和。
“师尊，我回来了。”沈沧澜轻声唤道，将桂花糕放在桌上，“今日镇上李记糕点铺出了新炉的桂花糕，闻着挺香，便买了一些。”
洛云归（本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那包还带着热气的糕点，微微颔首：“有心了。”
两人对坐，沈沧澜沏上热茶，掰开一块松软的桂花糕，递到师尊面前。洛云归接过，小口品尝着，香甜的气息在唇齿间化开。
“今日书场，来了几个生面孔，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行商，对江南风物很是好奇。”沈沧澜（本体）随口说道，语气轻松。
“嗯。”洛云归（本体）淡淡应了一声，放下糕点，端起茶杯，“近来，北边似乎不太平。有几个小门派，一夜之间消失了。”
沈沧澜（本体）执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师尊也听说了？弟子今日在茶楼也隐约听到些风声，说是……魔修所为？手法干净利落，不似寻常魔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洛云归（本体）抿了一口茶，目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巡天阁’的触手，从未真正收回过。这三年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间歇。”
沈沧澜（本体）神色凝重起来：“师尊的意思是……他们要有大动作了？”
“或许。”洛云归（本体）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青萝镇那边，师兄近日传来的消息也愈发简短，似乎……有所顾忌。”
听到“师伯”二字，沈沧澜（本体）眼神微黯。三年来，师伯凌霄子（老妪伪装）虽偶尔还会现身书场，但与他们再无直接接触，只是通过一些极其隐晦的方式，传递过几次关于外界动向的警示。
“我们……该如何应对？”沈沧澜（本体）问道。
洛云归（本体）沉默片刻，缓缓道：“静观其变，以静制动。我们的根基在此，不宜妄动。但，需做好万全准备。”
她抬起眼，看向沈沧澜（本体），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你的修为，已至瓶颈。或许，是时候考虑……冲击化神了。”
沈沧澜（本体）心中一震！化神！那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巨大分水岭！一旦成功，实力将发生质的飞跃！但冲击化神之境，凶险万分，需经历心魔劫与雷劫双重考验，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
“弟子……确有感应。”他沉声道，“只是化神之劫非同小可，此地恐非良选。”
“嗯。”洛云归（本体）颔首，“需寻一处隐秘且灵气充裕之地。此事，需从长计议。”
暮色渐浓，屋内烛火摇曳。
师徒二人不再言语，各自沉思。窗外的秋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年的平静时光，仿佛即将走到尽头。暗处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们之间那层默契的沉默，或许也将在即将到来的变局中，被彻底打破。
春去秋来，檐下对话依旧不涉及“当年是谁”，但前路的迷雾，却已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