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王宫的喧嚣彻底沉寂。
李道兴正准备回驿馆，夜空骤然被一道刺目的流光撕裂。
那光芒来势汹汹，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猴急，直直砸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轰！”
一声巨响，尘土炸开。
一个滚圆的身影在冲击坑里弹了两下，手脚并用地扑了出来。
正是从兜率宫归来的猪八戒。
“王爷！亲王爷！”
他一见李道兴，嘴皮子都在哆嗦，两只小眼睛里迸发出的光，简直比宫灯还亮。
猪八戒几步冲到李道兴跟前，这次没敢再放肆，而是“噗通”一声，双膝砸地，跪得结结实实。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郑重地托着一个紫金红葫芦。
“王爷！您……您真乃神人也！”
猪八戒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那是狂喜到极致的颤抖。
“俺老猪非但没被师祖责罚，师祖他老人家……他还赏了俺一整葫芦的九转大还丹啊！”
他猛地拔开葫芦塞。
刹那间，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丹香，霸道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骨头缝里，瞬间溢满了整座庭院。
孙悟空把猴头凑过来，火眼金睛神光暴涨。
“好家伙！果真是九转大还丹！这老倌儿，这次是真下了血本！”
李道兴的目光在葫芦上扫过，眼神平静无波。
“起来。”
他的声音很淡。
“区区丹药，就让你这副德行，没出息。”
猪八戒嘿嘿傻笑着爬起，像抱着亲儿子一样将葫芦死死搂在怀里，再看向李道兴时，眼神里已经不是敬畏。
那是狂热。
是信徒仰望神只般的狂热。
“王爷，师祖还让俺给您捎了句话。”
猪八戒瞬间收敛了所有嬉笑，压低了嗓门，刻意模仿着太上老君那种空无淡漠的语调，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复述：
“他说，‘炉中火，既炼金丹，也炼气运’。”
“‘西行这场戏，他很期待’。”
“哦？”
李道兴唇角那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终于变得真实了几分。
“这老君，倒是有趣。”
他拍了拍猪八戒厚实的肩膀：“行了，丹药自己收好，别到处显摆，省得被那只泼猴惦记上。”
“道兴兄弟，你骂谁是贼呢！”孙悟空在一旁龇牙咧嘴。
李道兴懒得理他，转身对身后侍卫吩咐。
“备马，去三清观。”
夜幕下的三清观，死气沉沉。
虎力、鹿力、羊力三妖，正像三条丧家之犬，趴在三清殿冰冷的地面上。
每人面前点着一盏昏暗油灯，手里抓着毛笔，对着面前的白纸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殿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李道兴背着手，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
三妖浑身剧颤，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跪好，头颅深埋。
“检查，写得如何了？”
李道兴踱到虎力大仙面前，拎起他那几页纸。
只一眼，他便笑了。
“狗屁不通！”
李道兴手腕一抖，那几页纸精准地甩在虎力大仙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思想觉悟不够高’？‘行为方式有待商榷’？在本王面前，你还敢玩这套官样文章？你是在糊弄本王，还是在糊弄你自己？”
他走到鹿力大仙旁边，又拿起他的。
“还有你，通篇都在吹捧猪八戒上仙打得好，打得妙，就差给他立生祠了。你是写检查，还是写悼词？”
最后，他看着羊力大仙那张只挤出寥寥百字的纸，被气笑了。
“你这是便秘了？一下午就憋出这么几个字？”
李道兴的语气陡然转冷，殿内温度骤降。
“看来，你们三个，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你们的‘改造’，根本不是发自肺腑，只是在演戏给本王看。”
三妖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血都磕了出来。
“王爷饶命！我们重写！我们一定深刻地、发自肺腑地重写！”
“哼。”
李道兴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彻骨的寒意。
“再给你们一夜。”
“明早，本王要是看不到三份一万字以上，字字泣血，能让本王看到你们骨子里的悔恨的检查……”
他顿了顿，回头瞥了一眼跟着进来的猪八戒。
猪八戒立刻会意，晃了晃自己砂锅大的拳头，指节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孙悟空也在一边从耳朵拿出金箍棒，极力配合着！
三妖的脸，瞬间比他们面前的纸还白。
从三清观出来，一行人回到城中驿馆。
刚踏进院子，便看到唐僧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石桌旁。
桌上未点灯火，他整个人都陷在浓重的黑暗里。
唯有冰冷的月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霜雪般的清辉，更显孤寂。
他没有念经，没有打坐。
只是捧着一本经书，一动不动，宛若一尊没有生气的石雕。
孙悟空想开口唤他，却被李道兴抬手止住。
李道兴看着唐僧的背影，心中微动。
没想到，白日他和和尚们的那番话，对他的冲击竟有如此之大。
这心理承受能力，比那猴子可差远了。
这是……信仰崩塌后抑郁了？
李道兴正暗自思忖。
忽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方才一刹，他看得分明。
唐僧低垂的眉心正中，有一点红芒，如血，如焰，一闪即逝！
那光芒极其隐晦，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月华的错觉。
但李道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定睛再看。
唐僧的额前光洁如初，空无一物。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李道兴的眉头，一点，一点地锁紧。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入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将孙悟空和猪八戒都关在了门外。
这，似乎出现了一个他未曾预料到的变数。
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