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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和亲吐蕃固边疆,储位动摇伏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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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春季正月甲戌日,朝廷任命吐蕃的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太宗赞赏禄东赞善于言辞应对,就把琅邪公主的外孙段氏女子嫁给她为妻。禄东赞推辞说:“臣在本国已有妻子,是父母聘娶的,不能抛弃。况且赞普还没能拜见公主,身为陪臣的我怎么敢先娶妻呢!”太宗因而更加赏识他的贤德,但仍想以厚恩安抚他,最终没有听从他的推辞。丁丑日,太宗命令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持符节护送文成公主前往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大喜,拜见李道宗时完全行女婿之礼,又仰慕中原的服饰和仪仗之美,专门为公主修筑了城郭宫殿让她居住,自己也穿上锦绣绸缎的衣服去拜见公主。吐蕃人原本都用红土涂脸,公主对此感到厌恶,赞普便下令禁止这一习俗;他也逐渐改掉了猜忌残暴的性情,派遣贵族子弟进入唐朝国学学习《诗经》《尚书》等典籍。

乙亥日,突厥侯利苾可汗开始率领部落渡过黄河,在旧时的定襄城建立牙帐,拥有三万户部众、四万精锐士兵和九万匹马,还上奏太宗说:“臣蒙受陛下超乎本分的恩典,成为部落首领,愿子子孙孙都做大唐的一条狗,守卫北方的大门。如果薛延陀前来侵犯逼迫,请求允许我带领家属进入长城内避难。”太宗下诏批准了他的请求。

太宗准备前往洛阳,命令皇太子留守京城监国,留下右仆射高士廉辅佐他。辛巳日,太宗一行走到温泉宫时,卫士崔卿、刁文懿害怕长途行军,希望太宗因受惊而停止出行,于是在夜间向行宫射箭,有五支箭射中了寝宫庭院;二人都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处死。三月戊辰日,太宗巡幸襄城宫,这里地势炎热潮湿,又有很多毒蛇;庚午日,太宗下令废除襄城宫,将其分赐给百姓,同时罢免了营建宫殿的阎立德的官职。

夏季四月辛卯朔日,太宗下诏宣布明年二月将前往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太宗认为近代的阴阳杂书谬误虚假太多,命令太常博士吕才与各位术士刊定其中可行的内容,共编成四十七卷。己酉日,书籍编撰完成并呈献给太宗;吕才为每本书都撰写了序言,用经史典籍进行验证。他在《宅经》的序言中说:“近代的巫觋胡乱划分五姓,比如张、王姓归为商音,武、庾姓归为羽音,似乎是牵强附会追求押韵;至于把柳姓归为宫音,赵姓归为角音,又完全不相符。有的同一姓氏却分属宫、商不同音,有的复姓由多个字组成,根本无法分辨属于征音还是羽音。这都是不符合古代典籍记载、义理荒谬的说法。”在《禄命》的序言中说:“禄命之书常常有偶然说中的情况,人们就相信它。但长平之战中被坑杀的士兵,没听说他们都触犯了三刑;南阳的富贵之士,又何必都恰逢六合吉日!如今也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禄命相同却贵贱悬殊的人,还有双胞胎命运相同却寿命长短各异的情况。按禄命之说,鲁庄公本该贫贱,又体弱矮小,却唯独长寿;秦始皇本该没有官爵,即使得到俸禄也只能拥有少量奴婢,却能善始善终;汉武帝、后魏孝文帝按禄命说也都没有官爵;宋武帝的禄与命都属于空亡,只该有长子,即使有次子也该早夭;这些都是禄命之说不灵验的明显证据。”在《葬经》的序言中说:“《孝经》中说:‘占卜选择墓地来安葬先人。’大概是因为人死后要永久安葬遗体,而朝代更迭、城市变迁,泉水岩石侵蚀墓地,这些都无法预先知晓,所以才用龟甲占卜来确定墓地。近代有人选择下葬的年月,有人挑选墓地风水,认为一件事处理不当,就会给生者和死者带来灾祸。根据《礼记》记载,天子、诸侯、大夫的下葬都有固定的月数,可见古人并不选择年月。《春秋》中记载:‘九月丁巳日,安葬鲁定公,遇雨无法下葬,戊午日太阳偏西时才完成安葬。’这说明古人并不选择日期。郑国安葬简公时,掌管墓地的官员的房屋挡住了墓道,毁掉房屋就能在早晨下葬,不毁掉就只能在中午下葬,子产没有毁掉房屋,这说明古人并不选择时辰。古代安葬死者都在国都的北面,墓地有固定的区域,可见古人并不选择地方。如今的葬书认为子孙的富贵、贫贱、长寿、夭折都由占卜下葬决定。子文三次担任令尹又三次被罢免,柳下惠三次担任士师又三次被黜退,他们的墓地从未迁移过。而无知的民间百姓被妖巫的虚妄之言迷惑,在亲人悲痛欲绝的时候,却挑选墓地希望能获得官爵;在亲人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却选择下葬时辰图谋财物利益。有人说辰日不能哭泣,就对着前来吊唁的客人微笑;有人说同姓的人忌讳靠近墓穴,就穿着吉服不送亲人下葬。损害教化、败坏礼仪,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术士们都厌恶吕才的言论,但有识之士都认为他的观点确凿正确。

丁巳日,果毅都尉席君买率领一百二十名精锐骑兵,袭击吐谷浑的丞相宣王,将其击败,斩杀了他的兄弟三人。起初,丞相宣王独揽吐谷浑国政,暗中谋划袭击弘化公主,劫持吐谷浑王诺曷钵投奔吐蕃。诺曷钵得知消息后,率领轻骑兵逃到鄯善城,他的大臣威信王率军迎接他,所以席君买奉命讨伐诛杀了宣王。但吐谷浑国内仍然人心惶惶,太宗派遣户部尚书唐俭等人前往安抚慰问。

五月壬申日,并州的父老乡亲前往京城上书,请求太宗在泰山封禅结束后,返回时巡幸晋阳,太宗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丙子日,百济国派人前来报告国王扶馀璋去世的消息,太宗派遣使者册封他的儿子义慈为百济王。

己酉日,太微星座出现彗星,太史令薛颐上书说“不宜向东举行封禅大典”。辛亥日,起居郎褚遂良也上奏劝阻。丙辰日,太宗下诏停止封禅。太子詹事于志宁遭遇母亲去世的丧事,不久就被起用恢复官职。太子修建宫殿,妨碍了农业生产;又喜好郑国、卫国的淫靡之乐;于志宁劝谏,但太子不听。太子还宠爱亲近宦官,让他们常在身边侍奉,于志宁上书说:“自从易牙以来,宦官导致国家灭亡的事例不止一个。如今殿下亲近宠爱这类人,让他们凌驾于士大夫之上,这种风气不能助长。”太子役使司驭等下属官员,半年不允许他们轮流休息,又私自带领突厥人达哥友进入宫中,于志宁上书直言极谏,太子大怒,派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去刺杀他。二人进入于志宁的府邸,看到他睡在草席上、枕着土块为母亲守丧,最终不忍心下手而作罢。

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多次派遣使者入朝进贡。秋季七月甲戌日,太宗命令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符节前往西突厥,按照他现有的称号册立他为可汗,并赐给他鼓和大旗。太宗又命令使者携带大量金银绢帛,前往西域各国购买良马,魏征劝谏说:“可汗的地位还没有确定就先购买马匹,他们一定会认为陛下的心思在于买马,册立可汗只是名义而已。如果可汗能够顺利册立,他对陛下的感激之情必然淡薄;如果不能册立,他对陛下的怨恨就会很深。西域各国听说后,也会轻视大唐。就算能买到马匹,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能让西域各国安宁稳定,那么各国的马匹自然会不求自来。”太宗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停止了买马的举动。

乙毘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可汗相互攻打,乙毘咄陆可汗逐渐强大,西域各国大多归附于他。不久,乙毘咄陆可汗派遣石国的吐屯袭击沙钵罗叶护可汗,将他擒获后带回,并处死了他。

丙子日,太宗指着宫殿的房屋对身边的大臣说:“治理天下就像建造这座宫殿,建成之后就不要频繁改动;如果轻易更换一根椽子、修整一片瓦片,踩踏动摇之下,必然会对宫殿造成损害。如果一味追求奇特的功绩,改变既定的法度,不始终如一地推行德政,就会带来很多烦扰。”

太宗派遣职方郎中陈大德出使高丽;八月己亥日,陈大德从高丽返回。他刚进入高丽境内时,想要了解当地的山川风俗,每到一个城邑,就把绫绮等丝织品赠送给当地的守官,说:“我一向喜爱山水,这里如果有优美的风景,我想前去观赏。”守官们很高兴,引导他四处游历,没有地方不去,他常常遇到中原人,这些人自称“家乡在某郡,隋末参军,后来沦落高丽,高丽人把当地女子嫁给我为妻,我与高丽人杂居在一起,这样的中原人几乎占了高丽人口的一半。”他们趁机询问亲戚的生死情况,陈大德安慰他们说:“都还安好。”这些人都泪流满面地相互转告。几天后,沿途郊野到处都是望见陈大德而哭泣的隋代遗民。陈大德向太宗报告说:“高丽人听说高昌国灭亡后,非常害怕,对我们的接待礼遇比平时更加周到。”太宗说:“高丽本来就是汉朝四郡的土地,我派遣几万士兵攻打辽东,他们必然会全国总动员前来救援。再另外派遣水军从东莱出发,从海路直奔平壤,水陆夹击,攻取高丽并不困难。只是崤山以东的州县还没有从战乱的凋敝中恢复过来,我不想劳累那里的百姓罢了。”

乙巳日,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我有两件喜事一件忧虑之事。近年来粮食丰收,长安城中一斗粟米只值三四钱,这是第一件喜事;北方的少数民族长期归服,边境没有忧患,这是第二件喜事。天下安定就容易滋生骄奢之风,骄奢之风盛行就会立刻导致危亡,这是我唯一的忧虑。”

冬季十月辛卯日,太宗在伊阙狩猎;壬辰日,巡幸嵩阳;辛丑日,返回宫中。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积在并州任职十六年,政令畅通、令行禁止,汉族和少数民族百姓都心悦诚服。太宗说:“隋炀帝劳民伤财,修筑长城来防备突厥,最终却没有任何用处。我只把李世积安置在晋阳,就使边境安宁无战事,他所起的作用,难道不比长城更坚固吗!”十一月庚申日,太宗任命李世积为兵部尚书。

壬申日,太宗的车驾向西返回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听说太宗将要东去泰山封禅,对他的部下说:“天子前往泰山封禅,文武百官和军队都会随行,边境必然空虚,我趁这个时机攻打思摩(突厥侯利苾可汗),就像摧枯拉朽一样容易。”于是命令他的儿子大度设征调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部落的军队共计二十万人,渡过沙漠南下,驻扎在白道川,占据善阳岭准备袭击突厥。侯利苾可汗无法抵挡,率领部落进入长城,退保朔州,并派遣使者向大唐告急。

癸酉日,太宗命令营州都督张俭率领本部骑兵以及奚、靺鞨、契丹等部落的军队进逼薛延陀的东境;任命兵部尚书李世积为朔州道行军总管,率领六万步兵、一千二百骑兵,驻扎在羽方;任命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率领四万步兵、五千骑兵,驻扎在灵武;任命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率领一万七千士兵,担任庆州道行军总管,从云中出兵;任命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从薛延陀的西境出兵。

各位将领临行前,太宗告诫他们说:“薛延陀依仗自己的强盛,越过沙漠南下,行军数千里,战马已经疲惫瘦弱。用兵之道,见有利可图就迅速进军,遇到不利就迅速撤退。薛延陀没能趁思摩不备发动突然袭击,在思摩进入长城后,又不迅速撤退。我已经下令让思摩烧掉沿途的秋草,薛延陀的粮草日益耗尽,在野外也无法抢掠到食物。不久前侦察兵回来报告,说他们的战马几乎把沿途的树枝树皮都啃光了。你们应当与思摩相互配合形成掎角之势,不必急于交战,等到他们准备撤退时,再趁机奋勇出击,一定能打败他们。”

十二月戊子日,太宗的车驾回到京城长安。

己亥日,薛延陀派遣使者入朝拜见,请求与突厥和亲。甲辰日,李世积在诺真水击败薛延陀军队。起初,薛延陀攻打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和阿史那社尔时,都是以步兵作战取胜;等到将要入侵大唐时,便大规模训练步兵战术,让五人组成一个小队,一人牵着战马,四人在前面作战,战胜后就骑上马追击。这时大度设率领三万骑兵进逼长城,想要袭击突厥,但思摩已经逃走,他知道无法达到目的,就派人登上长城辱骂。恰逢李世积率领大唐军队赶到,尘土漫天飞扬,大度设十分害怕,率领部众从赤柯泺向北逃走。李世积挑选麾下以及突厥的六千精锐骑兵,从近路拦截,越过白道川,在青山追上了薛延陀军队。大度设连日奔逃,到达诺真水后,整顿军队返回迎战,战线绵延十里。突厥军队先与薛延陀交战,没有取胜,向后撤退。大度设乘胜追击,遇到大唐军队。薛延陀军队万箭齐发,大唐的战马很多被射死。李世积命令士兵们都下马,手持长槊直接向前冲击。薛延陀军队溃败,副总管薛万彻率领数千骑兵前去夺取薛延陀军队中牵马的士兵。薛延陀士兵失去了战马,不知所措,大唐军队趁机发起猛攻,斩杀三千多人,俘虏五万多人。大度设侥幸逃脱,薛万彻追击没有追上。薛延陀的残部逃回漠北时,遭遇大雪,人和牲畜冻死的有十分之八九。

李世积率军返回定襄城,居住在五台山的突厥思结部落反叛逃走,当地州兵前去追击;恰逢李世积的军队返回,两军夹击,将反叛的思结部落全部诛杀。

丙子日,薛延陀的使者告辞返回,太宗对他说:“我与你们约定,以大漠为界,如有相互侵犯的,我就会出兵讨伐。你们却依仗自己的强盛,越过沙漠攻打突厥。李世积率领的不过是几千骑兵,你们就已经狼狈到这种地步!回去告诉你们的可汗:凡事都要权衡利弊,好好选择合适的做法。”

太宗问魏征:“近来大臣们为什么都不议论政事了!”魏征回答说:“陛下虚心采纳意见,就一定会有人进言。只是大臣中为国献身的人少,爱惜自身的人多,他们害怕触犯陛下的旨意而获罪,所以才不敢说话。”太宗说:“确实如此。大臣们上书劝谏如果违背陛下的心意,动辄就会受到刑罚诛杀,这与赴汤蹈火、冒着白刃危险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大禹对直言进谏的人叩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房玄龄、高士廉在路上遇到少府少监窦德素,问道:“北门最近在修建什么工程?”窦德素把这件事上奏给太宗。太宗大怒,责备房玄龄等人说:“你们只需要管好南衙的政事,北门的小小工程,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房玄龄等人连忙叩拜谢罪。魏征进言说:“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责备房玄龄等人,而房玄龄等人又有什么可谢罪的!房玄龄等人是陛下的得力助手和耳目,朝廷内外的事情他们哪有不应该知道的!如果所修建的工程是正确的,他们就应当帮助陛下完成;如果是错误的,就应当请求陛下停止。向有关官员询问情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而受到责备,又有什么罪需要谢罪呢!”太宗听后非常惭愧。

太宗曾经在朝堂上对身边的大臣说:“我作为君主,常常同时兼任将军和丞相的事情。”给事中张行成退朝后上书,认为:“大禹不夸耀自己的功绩,所以天下没有人能与他相争。陛下平定战乱、恢复正常秩序,大臣们确实比不上陛下的英明神武;但陛下不必在朝堂上这样说。以天子的尊贵身份,却与大臣们比较功劳、争夺才能,我私下认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太宗非常赞同他的意见。

到了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春季正月乙丑日,魏王李泰进献《括地志》。李泰爱好学习,司马苏勖劝说他,古代贤明的君王都招揽士人着书立说,因此李泰上奏请求修撰此书。于是他大规模开设馆舍,广泛邀请当时的才俊之士,天下人才纷纷聚集,门庭若市。李泰每月得到的供给超过了太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书进谏,认为:“圣人制定礼仪,尊崇嫡子、贬抑庶子,太子的用度不受计算限制,与君王共享。庶子即使受到宠爱,也不能超过嫡子,这是为了堵塞嫌疑的苗头,消除祸乱的根源。如果应当亲近的人被疏远,应当尊崇的人被贬低,那么奸佞狡诈之徒就会趁机作乱。从前汉朝窦太后宠爱梁孝王,最终导致他忧愁而死;汉宣帝宠爱淮阳宪王,也几乎引发祸乱。如今魏王刚刚出宫建府,应当向他展示礼仪规范,用谦逊节俭来教导他,这样才能成为栋梁之才,这就是所谓‘圣人的教化不严厉却能成功’。”太宗听从了他的建议。

太宗又下令让李泰迁居到武德殿。魏征上书说:“陛下宠爱魏王,总想让他平安无事,就应当经常抑制他的骄奢之气,不让他处于容易引起嫌疑的位置。如今移居到这座宫殿,就在东宫的西面,海陵王李元吉从前曾经居住在这里,当时人们就认为不合适;虽然时代和事情都不同了,但恐怕魏王的内心也难以安宁。”太宗说:“差点造成这个错误。”立刻下令让李泰返回自己的府邸。

辛未日,朝廷迁徙死罪囚犯去充实西州,犯流放、徒刑的囚犯则充任戍卒,各自根据罪行轻重规定服役年限。

太宗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求没有户籍的流浪人口,限定在明年年底前登记入籍。任命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门掌管国家机密事务。

夏季四月壬子日,太宗对谏议大夫褚遂良说:“你还在掌管起居注,所记载的内容我可以看看吗?”褚遂良回答说:“史官记载君主的言行,详细记录善恶之事,希望君主因此不敢作恶,从未听说过君主自己取来观看的!”太宗说:“如果我有不好的行为,你也会记录吗?”褚遂良回答说:“我的职责就是执笔记录,不敢不记。”黄门侍郎刘洎说:“即便褚遂良不记,天下人也都会记下来。”太宗说:“确实如此。”

六月庚寅日,太宗下诏恢复息隐王李建成的皇太子称号,追封海陵剌王李元吉为巢王,谥号都沿用原来的。

甲辰日,太宗下诏从今以后皇太子出宫使用国库财物,相关部门不必加以限制。于是太子挥霍无度,左庶子张玄素上书劝谏,认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统一江南,他们勤俭爱民,都是贤明的君主;但他们的儿子不贤能,最终导致宗庙祭祀断绝。圣上与殿下是父子关系,殿下的事务关系到国家安危,所使用的财物不加限制,诏书下达还不到六十天,花费的财物就已经超过七万,骄奢到了极点,还有什么能超过这个!况且宫中的贤臣正士,从未在殿下身边;而一群奸邪小人、擅长奢侈浮华之事的人,却亲近在深宫之中。在宫外的人看到这种过失,已经感到不满;在宫中的隐秘行为,难道还能数得清吗!苦药利于治病,忠言利于行事,希望殿下居安思危,一天比一天谨慎。”太子厌恶他的上书,命令宫中的奴仆趁张玄素早朝时,暗中用大木棍击打他,差点把他打死。

秋季七月戊午日,任命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庚申日,太宗颁布诏令:“从今以后有自残身体的人,依照法律加重处罚,仍然要承担赋税徭役。”隋朝末年赋税徭役繁重,人们常常自行折断肢体,称之为“福手”“福足”;到这时这种遗风仍然存在,因此太宗下令禁止。

特进魏征患病,太宗亲自写信慰问他,并且说:“几天不见,我的过错又多了。现在想亲自前去探望,又担心加重你的劳累。如果有什么见闻和建议,可以密封奏章呈上来。”魏征上书说:“近来弟子冒犯老师,奴婢轻视主人,下属大多不敬重上级,这些都是有原因造成的,这种风气不能助长。”又说:“陛下临朝听政时,常常说要以公平公正为原则,但退朝后行事,却难免有私心偏见。有时害怕别人知道,就肆意发怒,想要掩盖过错,结果反而更加明显,最终有什么好处呢!”魏征的住宅没有厅堂,太宗下令拆下小殿的木材来建造厅堂,五天就完工了,还赐给他素色屏风、素色被褥、几案、手杖等物品,以顺应他崇尚节俭的习性。魏征上书谢恩,太宗亲自写信说:“把你安置到这个位置,都是为了百姓和国家,不是为了我个人,何必过分谢恩!”

八月丁酉日,太宗说:“当今国家什么事情最紧急?”谏议大夫褚遂良说:“如今四方安定,没有忧患,只有太子和诸王的名分确定最为紧急。”太宗说:“你说得对。”当时太子李承乾品德败坏,魏王李泰受到宠爱,大臣们每天都有疑虑和议论,太宗听到后很厌恶,对身边的大臣说:“当今大臣中,忠诚正直没有人能超过魏征,我派他辅佐太子,以断绝天下人的疑虑。”九月丁巳日,任命魏征为太子太师。魏征的病情稍有好转,前往朝堂上表推辞,太宗亲自写信告诉他:“周幽王、晋献公废黜嫡子、立庶子,导致国家危亡。汉高祖差点废掉太子,依靠四位隐士才得以安定。我如今依靠你,正是这个道理。知道你患病,可以卧床辅佐太子。”魏征于是接受了诏令。

癸亥日,薛延陀真珠可汗派遣他的叔父沙钵罗泥孰俟斤前来请求和亲,献上三千匹马、三万八千张貂皮和一面玛瑙镜。

癸酉日,任命凉州都督郭孝恪代理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高昌的旧民与镇守士兵以及被贬谪迁徙的人在西州杂居,郭孝恪以诚心安抚治理,深得当地百姓的欢心。

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杀死沙钵罗叶护可汗后,吞并了他的部众,又攻打吐火罗国,将其消灭。他自恃强大,变得骄横傲慢,拘留唐朝使者,侵扰西域各国,还派兵侵犯伊州;郭孝恪率领二千轻骑兵从乌骨拦击,击败了西突厥军队。乙毘咄陆又派遣处月、处密两个部落围攻天山;郭孝恪击退了他们,乘胜攻占了处月俟斤居住的城池,追击到遏索山,降服了处密部落的部众后返回。

起初,高昌平定后,唐朝每年派遣一千多名士兵戍守那里。褚遂良上书劝谏,认为:“圣明的君王治理天下,先安抚华夏,再安抚夷狄。陛下出兵攻取高昌,导致几个州郡萧条破败,多年无法恢复;每年调遣一千多人屯守戍边,他们远离家乡,耗尽家产置办行装。又被贬谪迁徙的罪犯,都是无赖子弟,只会骚扰边境,怎么能对军队有好处!派遣的士兵大多又逃亡了,白白麻烦官府追捕。加上路途所经过的地方,千里沙漠,冬天的风像刀割一样,夏天的风像火烧一样,行人往来,很多人都死在路上。如果张掖、酒泉发生紧急军情,陛下难道能得到高昌的一个士兵、一斗粮食的援助吗?最终还是要征调陇右各州的兵力和粮食前去救援。然而河西地区是中原的心脏;高昌只是别人的手脚;为什么要耗费根本来经营无用的土地呢!况且陛下收服突厥、吐谷浑后,都没有占有他们的土地,而是为他们立君长来安抚他们,高昌难道不能与他们相比吗!反叛就捉拿他们,归服就封立他们,这样刑罚没有比这更威严的,恩德没有比这更深厚的。希望陛下另选高昌子弟中可以立为君主的人,让他统治自己的国家,子子孙孙都承受大唐的大恩,永远作为唐朝的藩属,对内安定,对外安宁,不也是很好吗!”太宗没有听从。等到西突厥入侵,太宗后悔了,说:“魏征、褚遂良劝我重新立高昌国王,我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如今才自我责备啊。”

乙毘咄陆向西攻打康居国,路过米国时,将其攻破。他掠夺了大量财物,没有分给下属,他的将领泥孰啜擅自夺取了这些财物,乙毘咄陆大怒,斩杀了泥孰啜示众,部众都感到愤怒怨恨。泥孰啜的部将胡禄屋袭击乙毘咄陆,乙毘咄陆的部众溃散,逃到白水胡城坚守。于是弩失毕各部落以及乙毘咄陆所部的屋利啜等人派遣使者前往唐朝,请求废黜乙毘咄陆,另立可汗。太宗派遣使者携带玺书,立莫贺咄的儿子为乙毘射匮可汗。乙毘射匮可汗即位后,以礼遣返了乙毘咄陆扣留的全部唐朝使者,率领各部在白水胡城攻打乙毘咄陆。乙毘咄陆出兵迎击,被乙毘射匮打得大败。乙毘咄陆派遣使者招抚他原来的部落,原来的部落都说:“即使我们一千人战死,只剩一人存活,也不会跟从你!”乙毘咄陆自知不被部众归附,于是向西逃奔吐火罗国。

冬季十月丙申日,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去世。太宗曾经停留在一棵树下,很喜爱这棵树,宇文士及在旁边不停地赞美它,太宗严肃地说:“魏征常常劝我远离奸佞之人,我不知道奸佞之人是谁,心里怀疑是你,如今果然没错!”宇文士及叩头谢罪。

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薛延陀在漠北逞强,如今控制他们只有两个计策,如果不发兵消灭他们,就与他们和亲来安抚他们。这两个计策应该选择哪一个?”房玄龄回答说:“中原刚刚安定,战争凶险,我认为和亲更合适。”太宗说:“对。我作为百姓的父母,只要对百姓有利,何必爱惜一个女儿!”

在此之前,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的母亲姑臧夫人以及弟弟贺兰州都督沙门都在凉州,太宗派遣契苾何力回去探望亲人,并且安抚他的部落。当时薛延陀正强盛,契苾部落的人都想归附薛延陀,契苾何力大惊说:“主上对我们的恩惠如此深厚,怎么能突然背叛呢!”他的部下说:“夫人和都督已经先去了那里,我们怎么能不去!”契苾何力说:“沙门孝顺父母,我忠诚君主,一定不会跟从你们。”他的部下把他抓住带到薛延陀,安置在真珠可汗的牙帐前。契苾何力伸腿而坐,拔出佩刀面向东方大声呼喊:“哪有唐朝的忠臣烈士在异族的朝廷受屈辱的!天地日月,希望能了解我的心意!”于是割下自己的左耳发誓。真珠可汗想杀死他,他的妻子劝谏才作罢。

太宗听说契苾何力反叛,说:“这一定不是契苾何力的本意。”身边的人说:“戎狄之人气味相投,契苾何力进入薛延陀,就像鱼游向水一样。”太宗说:“不对。契苾何力的心如铁石,一定不会背叛我!”恰逢有使者从薛延陀前来,详细说明了情况,太宗为他流下眼泪,对身边的人说:“契苾何力果然如我所说!”立刻命令兵部侍郎崔敦礼持符节前往薛延陀传达诏令,将新兴公主嫁给真珠可汗,以此换回契苾何力。契苾何力因此得以返回唐朝,被任命为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日,太宗在武功狩猎。丁巳日,营州都督张俭上奏说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杀死了他的国王高武。泉盖苏文凶残暴虐,做了很多违法的事情,高丽国王和大臣们商议诛杀他。泉盖苏文暗中得知了这个计划,召集全部士兵假装校阅,并且在城南大肆摆下酒宴,邀请各位大臣前来观看,趁机率领士兵将他们全部杀死,死了一百多人。然后他骑马闯入宫中,亲手杀死了国王,把尸体砍成几段,扔到水沟里,立国王的侄子高藏为国王;自己担任莫离支,这个官职就像中原的吏部兼兵部尚书。于是他向远近发号施令,独揽国家大权。泉盖苏文相貌雄伟,意气豪放,身上佩戴五把刀,身边的人都不敢抬头看他。每次上下马,常常让贵族、武将趴在地上,踩着他们的背。出行时一定要整顿队伍,前面的向导大声呼喊,人们都纷纷奔逃躲避,不避沟壑,道路上没有人敢通行,高丽百姓非常痛恨他。

壬戌日,太宗在岐阳狩猎,趁机巡幸庆善宫,召集武功的故老乡亲设宴赏赐,尽兴而罢。庚午日,返回京城。

壬申日,太宗说:“我作为亿万百姓的君主,都想让他们富贵。如果用礼义教导他们,让年轻人敬重长辈、妻子敬重丈夫,那么他们就都尊贵了。减轻徭役赋税,让他们各自经营产业,那么他们就都富裕了。如果家家户户丰衣足食,我即使不听音乐,也会心中快乐。”

亳州刺史裴庄上奏请求讨伐高丽,太宗说:“高丽国王高武一直向朝廷进贡,没有断绝,却被贼臣杀害,我非常哀怜他,本来就没有忘记这件事。但趁着人家办丧事、国家动乱的时候去夺取,即使得到了也不光彩。况且崤山以东地区凋敝破败,还没有恢复,我不忍心谈论用兵之事。”

高祖进入关中时,隋朝的武勇郎将冯翊人党仁弘率领二千多名士兵,在蒲坂归附高祖,跟随高祖平定京城,不久被任命为陕州总管。大军东征时,党仁弘转运粮草从未断绝,历任南宁、戎、广州都督。党仁弘有才能谋略,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好名声,太宗非常器重他。但他生性贪婪,罢免广州都督后,被人告发,贪赃一百多万,按罪应当处死。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我昨天看到大理寺五次上奏请求诛杀党仁弘,怜悯他年老白头却要被处死,当时正是晚饭时间,于是下令撤掉餐桌;但为他寻求生路,最终也没有办法。如今想违背法律,向你们请求赦免他。”十二月壬午朔日,太宗再次召集五品以上官员聚集在太极殿前,对他们说:“法律是君主从上天那里接受的,不能因为私情而失信。如今我因私情偏爱党仁弘而想要赦免他,这是扰乱法律,上对不起上天。我想在南郊铺上草席,每天只吃素食,用三天时间向上天谢罪。”房玄龄等人都说:“生杀大权,君主可以独自决定,何至于这样自我贬责!”太宗不答应,大臣们在朝堂上叩头坚决请求,从早晨一直到太阳偏西,太宗才降下亲笔诏书,自称:“我有三条罪状:知人不明,这是第一条;因私情扰乱法律,这是第二条;对善良的人没有奖赏,对邪恶的人没有诛杀,这是第三条。因为你们坚决劝谏,暂且按照你们的请求办理。”于是将党仁弘贬为平民,迁徙到钦州。

癸卯日,太宗巡幸骊山温泉;甲辰日,在骊山狩猎。太宗登上山顶,看到狩猎的包围圈有断裂的地方,回头对身边的人说:“我看到包围圈不整齐却不处罚,就会败坏军法;处罚他们,就是我登高临下寻找别人的过错。”于是借口道路险峻,拉着马缰绳进入山谷躲避。乙巳日,返回宫中。

刑部认为谋反叛逆罪的连坐法律中,兄弟被没入官府为奴的处罚太轻,请求改为处死。太宗下令让八座官员商议这件事,商议的人都认为“秦、汉、魏、晋的法律,谋反的人都要诛灭三族,如今应当按照刑部的请求执行”。给事中崔仁师反驳说:“古代父子兄弟犯罪互不牵连,为什么要用灭亡的秦朝的严酷法律来改变周朝的中等刑罚!况且诛杀他的父子,已经足以让他痛心,这样都不顾及,又何必爱惜兄弟!”太宗听从了他的建议。

太宗问身边的大臣说:“自古以来,有的君主昏乱而大臣贤明,有的君主贤明而大臣昏乱,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好?”魏征回答说:“君主贤明,那么善恶赏罚就得当,大臣怎么能昏乱呢!如果君主不贤明,放纵暴虐,刚愎自用,不接受劝谏,即使有贤良的大臣,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太宗说:“齐文宣帝得到杨遵彦,难道不是君主昏乱而大臣贤明吗?”魏征回答说:“杨遵彦的才能只能挽救危亡,哪里能算得上治理好国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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