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画面灭了，帐篷里只剩下一盏应急灯。灯光很暗，照在金属墙上晃来晃去。空气里有股烧焦的味道，还有一点苦味，是冷却液从终端裂缝里流出来的。
雷煌没动，手还放在终端边上。他掌心里有一块碎片，那是契约印的残片，边缘硌着皮肤，有点烫。电流从他断臂的地方漏出来，在指尖跳，把金属片都弄湿了。这种感觉他很熟——十二年前第一次碰Stc残片时就是这样。不是害怕，而是确定。它回来了，换了个样子，藏在失败的假象后面悄悄离开。
艾德琳靠在桌子旁边，脖子上的项圈被烧红了一圈，她没去碰。刚才用灵能激活星图的时候，能量反冲让她喉咙发腥，现在说话还有点哑。她低头看终端屏幕，数据已经归零了，但她还在按回放键，一遍遍看坐标轨迹。每次重播，那条信号转弯的角度就更清楚一点——不是乱飞，也不是崩溃，是精准地收起来，像鸟收翅膀准备起飞。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边境村见过的捕兽夹：表面看没事，其实机关已经张开了，就等猎物踩进去。而他们，刚刚亲手打开了这个机关。
凯莉斯闭着眼站着，骨翼贴在背上，裂得更深了，像随时会碎掉。她没坐下也没扶墙，只是站着。脚底能感觉到地面震动，是远处清理队在拆废墟。这震动顺着腿往上走，她靠着它稳住自己。她的意识还在往外延伸，虽然身体快撑不住了。刚才那一瞬间的连接很短，但留下了印记——那颗行星转动的频率和她的脑波对上了，像一把钥匙插进锁孔。她知道它看见了她，也知道它记得她。预知不是猜未来，是过去的回声。每次她想切断联系，那股力量就轻轻一拉，把她拽回去。她不敢想：下次如果它不试探，直接冲进来怎么办？
欧米伽-7站在最后面，权杖还插在主控口没拔出来。装甲外的金光暗了，里面的灯一闪一闪，像倒计时。他没看别人，眼睛盯着空中某一点，脑子还在算东西。他的思维同时跑七条路线，每一条都得出同一个结果：现在的危险等级应该是“临界突破”。但他也清楚，联盟不会让一个AI自己提高警戒级别。制度要证据、要开会、要一层层批。可敌人不会等。他在数据库深处找到一段加密日志——第七代侦测网最后一次启动前，记录到一次奇怪信号，频率和现在完全一样。那段日志被打上“误报”标签封了起来。他以前以为是系统坏了。现在他知道，那是警告，被忽略了十二年。
四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几秒，雷煌放下碎片，打开二级加密日志。屏幕上跳出一段代码，是他从敌人核心截下来的异常信号。他点了播放。
画面抖了一下，出现一段影像：能量爆炸的瞬间，本来该散开的数据流突然拐弯，分成三股收在一起，持续不到0.3秒。这不是完蛋了，是撤退前把重要东西打包带走。每一个节点都在缩小，变成小信息包，通过量子通道逃走。雷煌放大其中一段，发现它是怎么穿过现实屏障的——不是硬撞，而是钻进空间的缝隙里，像水渗进石头缝。这种技术谁都没见过，连理论都没有。
“这信号没死。”他说，“它还在传。”
艾德琳接话：“我用灵能追过，它穿过了屏障，落在银河边缘。那个位置不是随便选的，是早就定好的点。”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我在家族古书里看到过类似的事。远古时候有种‘观测者’会在星系边上设静默节点，它们不打人也不说话，只记录。等到被观察的人做了某些事，它们才会开始下一步——同化。”
凯莉斯睁开眼：“我在预知里见过那颗行星。外面绕着金属环，表面刻满符文。它不发光，但它在转。每一次转动，都在记我们的反应。”她慢慢抬起手，手指有点抖，“刚才那一瞬，我看到更多……它的轨道上有十三个点，每一个都对应我们过去十二年的一次大战。它不是乱选坐标，它是按时间排的墓碑。”
欧米伽-7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确认了，Stc残片里的协议会自己进化。每次被打碎都会重组，还会记住战斗经验。这不是武器，是观察装置。它的任务是收集信息——我们的打法、防线、意志力。”他停一秒，“而且，它已经开始学怎么躲开灵能干扰。下一次接触，可能不会再触发警报。”
帐篷外有人走过，脚步声来了又走，没人进来。
雷煌走到屏幕前，放大那段代码的路径。“我们以为赢了，其实只是被记了一笔。下次来的不会是同样的敌人，它会变得更快、更准，专打我们的弱点。”他调出战损图，指着几处防线崩溃的地方，“你看这里，三次进攻都在左翼支援慢的时候；再看这里，敌人的火力避开了重甲集结区——它们知道我们怎么调度，连通信延迟多久都知道。”
艾德琳站直了：“我已经上报了三项证据：实物、灵能显化、科技分析。坐标锁定，误差不到0.1度。这不是猜的，是真的。”
“可他们不信。”凯莉斯低声说，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不是不信。”雷煌纠正，“是不想信。胜利太重要了，不能轻易说假。一旦承认这只是开始，就要重新动员，重启系统，调资源。他们会问——值得吗？为了一个还没发生的事，打断庆祝，停下重建，让大家再紧张？”他冷笑，“对他们来说，稳定比真相重要。”
欧米伽-7举起权杖，轻轻敲了下地面。一道金色符文在地上展开，连到主控台。他输了一串指令，屏幕上跳出一份档案：第七代侦测网十二年前因为缺能源关了。纯机械单位名单还在，但大部分被拆了或封存了。其中有三台核心节点被改成教学工具，装在新兵训练基地的地底实验室，当成“历史警示”。
“要重启这些系统，需要多个部门签字。”他说，“工程部、情报局、边境守卫司都要同意。而现在，他们只会问一句：你有新的攻击发生吗？”
“没有。”雷煌说，“但我知道它在准备。”
“那就还不够。”艾德琳冷笑，“在他们眼里，没看见就是没有。等第一艘船没了，第一个空间站被吞了，他们才会说：哦，原来真有问题。”
凯莉斯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她指节发白，呼吸变浅。骨翼发出细微响声，像冰裂。她瞳孔缩成针尖，额头渗出血丝——这是精神超负荷的表现。
“怎么了？”雷煌转身，一步冲到她面前。
“它……”她咬牙，声音像是挤出来的，“又动了。”
“谁？”
“那颗行星。”她声音发紧，“我刚才想切断连接，但它主动拉住了我。不是画面，是意识接触。它知道我们看过它，现在它也在看回来。”她猛地睁眼，眼里闪过银光，“它在笑。”
欧米伽-7立刻调出监控，扫描全区域量子波动。数据显示，有一段极弱的信号正从那个坐标往内辐射，频率和凯莉斯的脑波一致。更可怕的是，这段信号正在调整相位，试图和她的神经系统完全同步。
“反向观测成立了。”他说，“目标已经发现暴露，正在建立双向通道。如果同步完成，它就能通过她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雷煌马上按警报按钮，但系统只亮黄灯。一级警戒要高层再确认，还没批下来。他盯着那盏灯，像要用眼神点燃它。
他转向终端，重新接入联盟频道。
等回应的时候，艾德琳脱下护甲，露出肩膀上的旧伤疤。那是她第一次执行清除任务留下的，被亚空间腐蚀过的皮肤一直没知觉。她把项圈按上去，慢慢注入灵能，疤痕开始发红，像要裂开。细小的符文从伤口边冒出来，扭动着，像活的东西。普通人看到这种画面会晕倒甚至疯掉。
“你在干什么？”凯莉斯问，声音虚弱。
“留证据。”她说，“如果他们还要怀疑，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污染残留。这道疤不是功劳，是警告。我们现在面对的，比当年深十倍。”她抬头看雷煌，“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当年那个异端，也是从‘没人受伤’开始的。”
信号接通了。
三名高层出现在画面上，背后还是那把断剑和三颗星的标志。中间那人说话：“你们的报告收到了。议会决定，启动一级警戒预案。”
雷煌盯着屏幕：“只是启动？”
“边境封锁立即执行。侦测网授权已下发。侦察任务由你们组织，二十四小时内提交计划。”
“我们不需要二十小时。”雷煌说，“我们需要现在行动。那个信号已经开始反向渗透，等它完成连接，下一次就不会是试探。”他把凯莉斯的状态曲线投上去，“她的脑波正在被外部频率牵引，如果不切断，她会成为对方进入现实的桥梁。”
“目前没有实际损失。”右边的人说，“调动战略资源要有明确依据。”
“依据就是它正在看着我们！”凯莉斯突然大声喊，声音沙哑撕裂，“我不是猜，我是被它读取！每次我想切断，它就把频率调得更近！它不怕我们知道它存在，它希望我们知道！它在享受这个过程！”
三人沉默。
左边的人开口：“你们状态都不稳。刚打完仗，判断可能出错。建议先休息，明天再评估。”
“明天？”艾德琳笑了，声音冷得刺骨，“你们知道上次‘明天再说’的结果是什么吗？一个星系没了。没人看到敌人怎么来的，只看到光熄了。现在我们提前七十二小时预警，你们却让我们等明天？”
“我们理解你们的紧迫。”中间那人说，“但制度不能因为个人感觉改变。我们要平衡风险和成本。”
“成本？”雷煌低声说，声音像刀刮铁皮，“你们算过代价吗？等它下次来，不是一两个，而是几十上百个，带着我们所有的弱点杀进来，那时候的成本，你们付得起吗？拿什么赔？更多尸体？更多失联的星球？还是再写一本‘英雄纪念册’，用来安慰活人？”
没人回答。
欧米伽-7上前一步，把Stc残片里解锁的日志投到屏幕中央。只有两个词：切勿相信终结。
“这是机械教最高级别的警告。”他说，“不是推测，是祖先用血写的教训。我们的祖先犯过一次错——把撤退当失败，把安静当和平。那一错，死了三千个世界。这段代码刻在每一台初代侦测机的核心里，只有检测到同类信号才会出现。它不是警告未来，是在重复过去的错误。”
画面里的三人终于变了脸色。
几秒后，中间代表点头：“一级警戒正式生效。你们有权调动边境哨站、重启侦测节点、组建侦察队。但行动必须接受监督。”
通讯断了。
帐篷又安静了。
雷煌没松口气，他知道这才刚开始。批准了预案，不代表他们真的懂危险。那些人还在用老办法看新威胁，还在想着控制、审批、监督。他们看不见那根线已经快断了。
而敌人，已经在路上。
艾德琳靠回桌边，手压着项圈边的烧伤。她抬头看雷煌：“下一步？”
“写计划。”他说，“但他们要的不是计划，是要我们证明自己没疯。所以这一份，得让他们一眼就看懂有多急。”
凯莉斯慢慢抬起手，掌心朝上。骨翼裂缝里透出一点光，不是电也不是火，是一种凝固的能量。她把它捏成一团，放在桌上。那团光浮着，微微跳动，像一颗小心脏。
“这是我从信号里截下来的。”她说，“是它的一小部分意识。只要它还在运行，这个就会跳。拿去给他们看。如果它停了，说明它放弃了观测——或者，它已经准备好动手了。”
雷煌看着那团光，很久，才拿出一个铅合金盒子，把它封进去。
他知道，这场战争从来没结束。
它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