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郎中被急匆匆请来,为昏迷的宋清越号了脉。
老人家仔细探查片刻,又看了看她的面色舌苔,捋须对守在一旁,脸色沉得能滴水的周于渊回禀:“王爷放心,宋姑娘这是劳碌过度,加之天气酷热,急火攻心,暑气内侵,以致晕厥。并无大碍,老夫开两副清暑益气、生津止渴的汤药,煎服下去,好生歇息,应当就无事了。”
听到“并无大碍”几个字,周于渊紧锁的眉头才稍稍松动些许,但眼底的担忧未减,立刻道:“有劳陈老先生,赶紧开药。”
陈郎中开了方子,云岫立刻拿着方子跑去药房抓药、煎药。
周于渊则一直守在宋清越的厢房外间,未曾离开,也未曾坐下,只是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外面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的庭院,不知在想什么,身影显得有些紧绷。
大约一个时辰后,内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和云岫惊喜的声音:“姑娘?姑娘您醒了?”
周于渊立刻转身,快步走到内间门口,却又停住脚步,只透过半开的门帘朝里望。
宋清越只觉得头脑还有些昏沉,浑身乏力,喉咙干得冒烟。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看到云岫关切的脸,茫然地问:“我……我怎么了?”
“姑娘,您中暑晕倒了!在苗圃里突然就倒下了,可吓死人了!”
云岫心有余悸,一边扶她稍稍坐起,一边絮絮叨叨,“是王爷……王爷亲自把您从苗圃抱回来的!一路抱着,可着急了!
往后您可得听我的,不能再这么没日没夜地忙活了,这大暑天的,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抱……抱回来的?”
宋清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似乎有过短暂的失重感,鼻尖好像萦绕着一股清冽又熟悉的气息,还有……坚实的触感?
轰的一下,她的脸瞬间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连脖子都有些泛粉。
天呐!她居然晕倒了!还是累晕的!
这已经够丢人的了,居然……居然还是被周于渊那个冰块脸王爷给抱回来的?!
想想那个画面……宋清越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羞死了……尴尬啊……”她小声哀嚎,把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和两只红透的耳朵尖。
云岫见她醒了,精神也还好,还能害羞,彻底放下心来,抿嘴偷笑,转身出去禀报。
周于渊得知宋清越醒了,等云岫说完话,便掀帘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暗纹常服,因为之前的疾走和担忧,领口微松,几缕墨发垂在额前,非但无损他的威严,反而添了几分罕见的真实感。
他看到宋清越裹在薄被里、只露出通红耳尖的鸵鸟模样,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但很快又被刻意敛起的严肃取代。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是惯常的平淡,甚至带着点冷硬:“醒了?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宋清越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慢吞吞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拔出来,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只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小声咕哝:“还、还好……就是有点头晕,没力气……”
周于渊看着她苍白小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和躲闪的眼神,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感平息了不少,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悄然滋生。
他看着她干裂的嘴唇,顿了顿,开口问道:
“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这话问得有些生硬,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关心,但若细听,那平淡的语气下,似乎藏着一丝……笨拙的柔软。
宋清越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喉咙更干了,脑子里条件反射般冒出一个清凉解暑的念头,脱口而出:“额……那个……天太热了,我……我想喝绿豆海带糖水!”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绿豆倒是好办,她从桃花源带了一些来。
海带……幸好阿进他们从海岛回来时,阿水给他们拿了一些晒干的海带,说是海里长的菜,能煮汤。糖……就用翠翠给阿进带的野蜂蜜好了!
周于渊显然没听过这东西,眉头微蹙:“绿豆海带糖水?” 绿豆和糖水他知道,海带是何物?
旁边的云岫也一脸茫然。
宋清越连忙解释:“就是用绿豆和海带一起煮的甜汤,清热解暑最好了!绿豆我有,海带……就是阿水给的那种黑褐色的、干干的、像布一样的东西,泡发了切成丝就行。糖……用蜂蜜代替也可以!”
她越说越觉得馋,精神似乎都好了点,看向云岫:“云岫,你去找阿进之前从海岛回来给我带的海货,那里面有海带干,再拿些绿豆和蜂蜜。
先把绿豆洗干净,用清水泡一会儿。
海带用温水泡发,洗干净沙,切成细丝。
然后把绿豆和海带丝一起放到锅里,加足量的水,大火煮开,转小火慢慢熬,熬到绿豆开花、汤汁有点稠稠的感觉就行了。
最后关火,等汤不那么烫了,再把蜂蜜放进去搅匀。
哦对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补充:“做好之后,记得装到一个干净的大盆或者瓦罐里,用绳子吊着,放到井水里湃一下!
等它变得冰凉冰凉的再拿上来!那才叫一个爽口解暑!”
云岫听得认真,努力记下每一个步骤:“是,姑娘,我这就去弄!”
云岫领命出去准备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宋清越和周于渊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还带着点莫名的尴尬。
周于渊的目光落在宋清越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还有那明显的黑眼圈,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想起王掌柜说的“劳碌过度”,想起这些日子她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心中那股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心疼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他抿了抿唇,试图用自己习惯的、冷硬的语气来表达关心,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别扭:
“宋清越,你给本王听好。”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虽然你是本王花万两黄金‘请’来的,但你也不必真把自己当牛马使唤。身体是本钱,累垮了,万两黄金也换不回。”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从今日起,你只有早晨日出后一个时辰,和傍晚日落前一个时辰,可以去苗圃查看、指导。
其余时间,给本王好好在屋里待着休息!苗圃那边的事情,自有底下人去做,有什么要吩咐的,让他们来禀报便是!
若是让本王再看见你顶着日头乱跑,晕倒在哪个角落里……”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宋清越被他这番“关怀”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算是关心吗?
怎么听起来更像是命令和威胁?
还限制她的“放风”时间?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自己没事,苗圃离不开她,但一抬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眸子里,除了惯有的冷冽和威严,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一种她看不懂的、过于浓烈的情绪,像是担忧,像是恼怒,又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在意?
这眼神,让她到嘴边的抗议莫名地卡住了,心跳漏跳了一拍,脸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小声嘟囔:
“知道了……凶什么凶……”
语气里没什么底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抱怨。
周于渊听到她这细弱蚊蚋的回应,看着她微微噘起的嘴和躲闪的眼神,心中的那股郁气莫名地散了不少。
他不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确认她真的会听话,然后才转身,准备离开。
“药煎好了就趁热喝,别嫌苦。”走到门口,他又丢下一句,这才掀帘出去了。
宋清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胡乱撞。
冰块脸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是她自己不对劲才对!
一定是中暑还没好全,脑子还不清醒!
她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开始满心期待起她那碗还在井里湃着的绿豆海带糖水。
而门外,周于渊站在廊下,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目光望向厨房的方向,冷峻的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影中,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