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回到东宫，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小脸垮着，没了先前在皇爷爷面前的精气神。他瞅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叶片被风吹得沙沙响，心里头像是堵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这四年在宫里，他是真把朱雄英当成亲大哥了。前世家里就他一个娃，打小孤零零的，哪尝过有哥哥护着的滋味？朱雄英会把好吃的点心偷偷塞给他，会在他被宫人们不小心怠慢时瞪起眼睛维护他，会在他练字写得歪歪扭扭时耐着性子手把手教……那些暖乎乎的日子，像蜜糖似的，让他打心眼儿里稀罕这个大哥。
“唉……”朱允熥长长叹了口气，小肩膀塌得更低了。前世没兄弟姐妹，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个大哥，他说啥也不想失去。可眼下，他除了等，啥也做不了。就像掉进水里的小蚂蚁，再使劲扑腾，也掀不起多大浪头。
他噌地站起来，跑到案前拿起那本没写完的书册，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像他心里那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只能这样了吗……”他小声嘟囔着，眼圈有点红，“尽人事，听天命……大哥，你可得争点气啊……”
可他还是怕，怕自己人微言轻，怕那些法子落实得慢了，怕大哥真就像历史里写的那样，回不来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像个没头苍蝇。朱允熥盯着那影子看了半天，忽然抬手抹了把眼睛，把书册往怀里一揣，噔噔噔跑到院子里，叉着腰仰头看天：“老天爷，你可别瞎折腾！我大哥要是平平安安回来，我……我以后天天给你抄经文！”
另一边应天一条官道上，一辆并不奢华的马车正缓缓前行，车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官道旁的稻田里，几个农人正弯腰捆着稻子，忽然听见马蹄声，直起身擦汗时，就见一老一少牵着马走过来。那小孩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眉眼俊朗，就是裤脚沾了泥，看着像哪家调皮的半大孩子；旁边的中年人一身灰布袍，手上老茧磨得发亮，倒像个走南闯北的行商。
“老乡，歇会儿？”中年人笑着递过水壶，粗粝的手指握着壶柄，“这天儿够热的。”
捆稻子的汉子接过水壶猛灌两口，抹抹嘴笑：“可不是嘛！不过今年稻子长得好，多流点汗也值当。”他瞅着那少年蹲在田埂上数稻穗，忍不住问，“这是您家小子？看着机灵得很。”
“嗯，带他出来长长见识。”中年人蹲下身，捡起颗饱满的稻粒捻开，“你们这水车看着有点旧了，浇地费劲不？”
“可不是咋地！”另一个农妇插了嘴，手里还挥着镰刀，“那老物件转得比蜗牛还慢，赶上旱天，几亩地得浇到后半夜。”
小孩突然蹦起来：“我有主意！给水车加个齿轮，再改改水流方向，保准快一倍！”他手舞足蹈地在地上画，泥点溅了一脸，“就像……就像钟表里的轮子，卡在一起转得老快！”
农人们都笑了，汉子拍着他的头：“小娃娃懂的还不少！真能改好，你就是咱村的大功臣！”
中年人也笑，拉过少年擦了擦他脸上的泥：“别瞎咋呼，先帮老乡把稻子扛上车。”少年吐吐舌头，扛起一捆稻子就跑，没跑两步差点绊倒，逗得众人直乐。
日头偏西时，农人们要往回走，中年人帮着把最后一捆稻子扔上牛车，少年还在跟放牛的娃抢鞭子玩。汉子非要留他们吃饭，中年人摆摆手：“不了，还得赶路。”他塞给农妇两个铜板，“给娃们买块糖吃。”
牛车轱辘轱辘走了，少年扒着车后沿喊：“等我回来！一定给你们改水车！”农人们挥着手笑，汉子挠挠头：“这父子俩，倒像咱家亲戚似的。”
晚风里飘着稻花香，小孩忽然问：“爹，他们真信我能改水车啊？”中年人牵着他的手往河边走，水里的晚霞红得像火，“信不信不重要，你想着帮他们，就比啥都强。”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晚霞如诗如画地映照在河面上，将水面染成了一片金红。一位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小孩的手，缓缓地走到了河边。小孩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齿轮，正聚精会神地琢磨着木齿的角度。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木齿，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男子忽然开口问道：“方才说的水车改进法子，是允熥跟你讲的？”
朱雄英听到父亲的问话，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水面被风吹出的涟漪，似乎在比对木齿应该有的倾斜弧度。他随口应道：“是弟弟跟我说的。”
朱标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水面上逐渐暗淡的霞光上，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轻声自言自语说道：“允熥这孩子……是太早慧了些。”
朱雄英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捡起块石子对着水面比划，嘴里念叨着“再斜一点，再缓一点”。朱标看他那副专注模样，嘴角牵起丝浅淡的笑意，牵着他往车队方向走。
护卫们见爷俩过来，纷纷躬身行礼，马车旁的侍卫长低声禀报：“殿下，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朱标点头，将朱雄英抱上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晚霞与稻香，只留一盏油灯在角落亮着暖黄的光。
朱雄英还在摆弄着从河边捡来的小木片，试图削出个倾斜的齿牙形状，朱标则翻开了随行的卷宗，指尖在“江南水利”几个字上停顿片刻。
“轰隆——”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朱雄英手里的木片差点掉下去，连忙攥紧，抬头问：“爹，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临江府，”朱标头也没抬，“那边报说水车老旧，好多稻田浇不上水，正好带你去看看实际的情形，也让你那弟弟的法子派上用场。”
朱雄英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木片凑过去：“真的？那我得把木齿的角度再算算清楚，到了那儿就能教他们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