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饮下那杯清茶，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虽无磅礴灵气，却带着山野自然的清冽与宁静，竟真的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复了几分。放下茶盏，他脸上的威严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看向玄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小兄弟，”李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关切，“聊聊吧。你费尽心思，总不会……就为了请我喝这一杯清茶吧？”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玄渊闻言，也笑了。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少年人的真诚：“总兵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陈塘关的百姓们，怕是再无缘得见您真颜。小兄弟我，不过是心生敬意，难得您‘来都来了’，容我代那些受您恩惠的百姓们，请您吃顿饭如何？”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尝尝我万寿山的特色飨食？保证让您……不虚此行。”
“特色飨食？”李靖微微一怔。他贵为天庭兵马大元帅，位列仙班，早已辟谷千百年，日常所食，无非是蟠桃园摘下的仙果，瑶池宴上的琼浆玉液，或是太上老君丹炉里炼出的金丹玉屑。凡间烟火，对他而言已是极其遥远模糊的记忆。此刻听玄渊提起“吃饭”，还特意强调是“万寿山特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好奇。更让他心头微暖的是，玄渊这番话，句句都点在他心坎上——代陈塘关百姓相请，这份心意，比任何珍馐都更让他受用。
他本意是想婉拒，，但看着玄渊那清澈而期待的眼神，听着那句“来都来了”，再想到对方是万寿山良渚峰峰主的亲传弟子，这“特色飨食”想必也非寻常凡物……一丝好奇终究压过了顾虑。
“这……”李靖略作沉吟。
玄渊察言观色，立刻又加了一把火，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与炫耀：“总兵大人，您成神之后，想必多是享用仙果灵珍，这人间的烟火滋味，怕是许久未曾沾染了吧？算算时间，自陈塘关一别，人间已过一千四百余载春秋。您这神魂所附的卫国公李靖，虽是凡间大将，吃过见过，但和我万寿山的手艺比起来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摇了摇头，“那还是差点儿意思。来都来了，何不品鉴品鉴？也好让您知道，这下界除了打打杀杀，也还有些……别的滋味。”
这番话，既点明了李靖久未沾染凡尘烟火的事实，又巧妙地抬高了万寿山“手艺”的地位，更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不服来战”的俏皮，让李靖听得哑然失笑。他心中那点身为天庭大元帅的矜持，在这轻松的氛围和少年人真诚的“挑衅”下，不知不觉便消散了。
“哈哈哈！”李靖难得地笑出声来，捋了捋长须，眼中带着笑意，“好！好一个‘差点儿意思’！好一个‘品鉴品鉴’！既然小兄弟都这么讲了，多少是要给这个面子的。也罢，今日便叨扰了，恭敬不如从命！”
“总兵大人爽快！”玄渊笑容更盛，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李靖也欣然起身，跟随玄渊走出这间静谧的茶室，穿过一道月洞门，来到隔壁一间更为宽敞明亮的厅室——漱玉轩。
此轩临水而建，推开雕花木窗，便可见庄外那湾碧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轩内陈设依旧古朴雅致，但中央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圆桌却格外引人注目。桌上，一口造型奇特的巨大铜锅正热气腾腾！锅体被一道弯曲的铜板从中隔开，泾渭分明。一边是翻滚着浓稠奶白色汤汁的菌汤锅底，汤色纯净如凝脂，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菌菇鲜香，其中隐约可见珍芝、松茸、羊肚菌等珍稀灵植的切片沉浮；另一边则是翻滚着红亮油花、漂浮着密密麻麻花椒、辣椒段的牛油麻辣锅底，色泽深红近褐，霸道炽烈的麻辣辛香混合着数十种香料复合而成的奇异浓香，如同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厅堂！两种截然不同的极致香气激烈碰撞又奇妙交融，形成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神魂颠倒的复合异香！
铜锅下方，是一个特制的黄铜炭炉，炉膛内燃烧着无烟的上品银丝炭，火力均匀而持久。锅旁，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材，皆以晶莹剔透的寒玉盘盛放，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李靖踏入轩内，目光瞬间被那口翻滚的铜锅吸引，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茫然。这是何物？锅不像锅，鼎不像鼎，中间还隔开？这红白翻滚的汤水，便是那“特色飨食”？这香气……霸道！前所未见！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麻辣鲜香混合着菌菇清鲜，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蛮横地撕开了他早已退化的味觉记忆，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凡俗的、却更加汹涌澎湃的食欲冲击！他感觉自己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总兵大人，请坐。”玄渊引着李靖在主位坐下，自己则坐在下首相陪。轩内依旧再无旁人，只有火锅翻滚的咕嘟声和食材散发的诱人气息。
玄渊起身，拿起一柄长柄玉勺，动作娴熟地从那翻滚的菌汤锅中舀起两碗浓汤，分别放在自己和李靖面前。那汤色奶白，热气腾腾，浓郁的菌香扑鼻而来，带着一股精纯温和的木系灵气。
“总兵大人，先尝尝这碗菌汤，开开胃。”玄渊微笑道。
李靖看着面前这碗看似普通的汤，心中好奇更甚。他端起青玉碗，用玉勺轻轻搅动，汤中灵气氤氲，并无半分妖异。他舀起一小勺，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刹那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鲜甜瞬间在口腔中炸开！那鲜味纯粹而浓郁，仿佛浓缩了山野间所有菌菇的精华，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阳光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温润的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没有仙果的磅礴灵气，却有一种洗涤身心、滋养神魂的温和力量！更难得的是，这汤看似清淡，回味却悠长无比，唇齿留香，令人通体舒泰！
李靖端着碗，沉默不语。他细细品味着这碗汤带来的奇妙感受，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一丝……惊艳。这汤，确实不凡！其鲜美纯粹，竟不逊于瑶池宴上的某些仙羹！更难得的是那份返璞归真的自然韵味。
玄渊见李靖沉默，也不多言。他拿起长筷，夹起一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仿佛冰雕玉琢般的“玄冰毛肚”，放入翻滚的红汤之中。那毛肚在红油中迅速卷曲变色，玄渊手腕轻抖，七上八下，动作行云流水，如同在进行一场优雅的仪式。接着，他又夹起一段色泽粉嫩、质地脆韧的“水晶黄喉”，同样投入红汤。
片刻后，玄渊用公筷将烫好的毛肚和黄喉夹到李靖面前的小碟中。那碟中盛着特制的蘸料。
“总兵大人，尝尝这个。蘸着油碟吃，趁热，再煮就老了。”玄渊示意道。
李靖看着碟中那卷曲的毛肚和粉嫩的黄喉，又看了看那红艳艳的油碟，心中虽有些迟疑，但方才那碗菌汤带来的好感让他决定一试。他学着玄渊的样子，夹起一块毛肚，在油碟中轻轻一蘸，然后送入口中。
“咔嚓！”
牙齿咬下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嫩爽口感爆发开来！那毛肚仿佛在口中跳舞，弹性十足，却又毫不费力地被咬断。紧接着，是那霸道绝伦的麻辣滋味！如同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舌尖、口腔内壁跳跃、舞蹈，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上瘾的酥麻感！紧随其后的是如同火山熔岩般炽热、奔放的辣！带着摧毁一切的霸道，瞬间点燃了整个味蕾！然而，这麻辣并非单纯的刺激，而是被浓郁的牛油香气和数十种香料调和出的醇厚底味包裹着，形成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极致享受！毛肚本身的鲜嫩多汁，在这麻辣的衬托下，被无限放大，口感层次丰富到了极点！
李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下意识地咀嚼着，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享受所取代！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复杂、如此强烈、如此令人欲罢不能的味觉冲击！这……这简直是味蕾的狂欢！神魂的震颤！
他顾不上说话，又立刻夹起那块“水晶黄喉”蘸了蘸料，送入口中。同样脆嫩爽口，却又带着一丝独特的韧劲，在麻辣的洗礼下，迸发出另一种鲜香！
李靖依旧沉默不语，但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他放下了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翻滚的红汤白汤，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玄渊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开始陆续下入其他食材。薄如蝉翼、纹理如画的“霜纹犇牛肉卷”在红汤中一涮即熟，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取自深海水妖、晶莹剔透的“涟鱼肠”，口感爽滑弹牙，带着海洋的鲜甜；碧绿如玉、饱吸日月精华的“翡翠山笋”，在白汤中涮煮片刻，吸饱了汤汁，鲜香倍增；还有那炖得酥烂、色泽酱红的“腊汁蛟血块”，入口即化，肉香浓郁；更有那雪白细腻、如同豆腐脑般的“冰玉脑花”，在红汤中煮至入味，口感绵密，麻辣鲜香……
每一样食材下锅，玄渊都会简单介绍其来历与特点。李靖则如同最认真的学生，每样食材都先用神识仔细扫过，确认其灵气纯净、无害，然后认真地观察其形态色泽，再按照玄渊的指点，或蘸香油蒜泥，或蘸特制干碟，然后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他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疏和矜持，但随着一种种前所未见、前所未尝的美味在舌尖绽放，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亮，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时而因麻辣而微微蹙眉，时而因鲜香而舒展眉头，时而因脆嫩而目露惊喜，时而因绵密而陷入回味。
当玄渊将那盘处理得干干净净、雪白细腻的“冰玉脑花”推到他面前时，李靖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玄渊，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难以名状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