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出租屋的墙皮在潮湿的梅雨季里洇出深色的斑痕。林晚把小女儿的襁褓往上拉了拉，指尖触到婴儿温热的脸颊时，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李经理”三个字让她心跳漏了半拍——那是上周在短视频后台私信她的家居品牌广告负责人。
“林小姐，我们看过你所有的视频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热情，背景里能听见键盘敲击的脆响，“尤其是那条二胎儿童房改造，数据相当漂亮。我们品牌想跟你谈个年度合作，预算方面……应该能让你满意。”
林晚抱着孩子走到阳台，晾衣绳上挂满了小女儿的尿布和大女儿的碎花裙。风一吹，布料相撞的声音像极了前世婆婆摔门而去时的闷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玻璃上按出淡淡的水雾：“李经理，具体想合作什么内容？”
“很简单。”对方轻笑一声，“我们刚推出新款婴儿床和收纳柜，需要你拍十条植入视频。但有个要求——必须让你家两个孩子出镜，最好能拍到她们用产品的真实场景。”
林晚的手指猛地收紧。阳台栏杆的锈迹蹭在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她想起大女儿昨天从幼儿园回来时，眼里含着泪说“妈妈，我不想上电视，小朋友会笑我”，又想起小女儿夜里发烧时滚烫的额头——那些柔软的、需要被保护的片段，怎么能变成广告里的道具？
“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比预想中坚定，“孩子还小，我不想让她们暴露在镜头前。”
电话那头的热情骤然冷却：“林小姐，你可能没搞清楚状况。我们品牌找素人合作，图的就是一个‘真实’。你两个女儿是现成的亮点，多少母婴博主求都求不来的资源——”
“这不是资源，是我的孩子。”林晚打断他，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收纳箱。前几天刚整理出来的设计手稿散了一地，上面还留着她熬夜画下的儿童房草图，“其他合作形式我都可以谈，但涉及孩子的底线不能破。”
“呵，底线？”李经理的笑声里多了几分嘲讽，“你那个工作室刚注册吧？我查过，注册资本才十万。现在退租的短信都发到你丈夫手机上了，对吧？上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房东催缴房租的信息，你婆婆还转发到家庭群里了呢。”
林晚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喊出声，视线扫过客厅茶几上丈夫昨晚没洗的碗，碗沿还沾着褐色的酱油渍。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窘迫，原来早被陌生人扒得一干二净。
“这样吧，我让一步。”对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放缓了些，“不拍脸总行吧？就拍孩子的小手摸一下床栏，或者脚踩在柜子边的样子。镜头一晃就过，谁能认出来？”
婴儿在怀里动了动，发出细碎的呓语。林晚低头看着女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浅影，忽然想起前世为了给丈夫还赌债，她把母亲留的金镯子卖给当铺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玻璃窗上的水痕像无数道泪痕。
“我需要看合同细节。”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下周能不能约个时间见面谈？”
“可以啊。”李经理的声音轻快起来，“下周三下午三点，我们公司会议室。对了，记得带上你的设计方案——不光是视频脚本，我们还想看看你能不能给线下门店做陈列设计。要是谈得拢，这部分的费用能再翻一倍。”
挂了电话，林晚靠在阳台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瓷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家居服渗进来，她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怀里的孩子不能着凉。
大女儿背着小书包从房间跑出来，辫子歪歪扭扭地垂在肩上：“妈妈，奶奶说今天要来看妹妹。”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婆婆自从知道她请了月嫂，已经半个月没登过门。昨天丈夫偷偷给婆婆转钱被她发现时，那个男人还梗着脖子喊：“我妈养我不容易，你就不能让着她点？”
“妈妈知道了。”她蹲下来帮大女儿理好辫子，指尖触到孩子细软的头发，“朵朵乖，等会儿奶奶来了，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先回房间画画好不好？”
大女儿眨巴着眼睛点头，小手里攥着的蜡笔头在她手背上蹭出一点黄色的痕迹。林晚看着那抹亮色，忽然想起前同事昨天发的微信：“晚晚，你真的变了好多。以前你总说‘我老公觉得’‘我婆婆说’，现在开口都是‘我想’‘我要’。”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婆婆拎着个布袋子走进来，眼神扫过客厅时在月嫂刚擦过的茶几上顿了顿，最终落在林晚怀里的孩子身上。
“又是个丫头片子，抱那么金贵干嘛。”她把袋子往沙发上一扔，拉链没拉好，滚出来几个皱巴巴的苹果，“我托人问了，城西有家老中医，调理身子特别灵。你出了月子就去看看，争取明年给我们家添个孙子。”
林晚没接话，起身想把孩子放回婴儿床。手腕却被婆婆一把抓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劲大得惊人。
“你那什么眼神？”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儿子天天在外头累死累活，你倒好，在家带个孩子还雇人？我看你就是闲的！昨天阿强跟我说你要搞什么副业，我告诉你林晚，女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别整天想那些不着调的！”
婴儿被惊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女儿吓得往林晚身后缩，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林晚感觉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前世那些被压抑的委屈突然冲破堤坝。
“妈，”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硬，“第一，这是我的家，雇不雇人我说了算。第二，生不生孩子、生几个，是我自己的事。第三，”她看向婆婆手里的布袋子，“苹果要是坏了就扔了吧，别给孩子吃。”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布袋子“啪”地摔在地上。苹果滚得满地都是，有个红透的在月嫂的拖鞋边裂开，汁水溅到了米白色的地板革上。
“反了你了！”婆婆指着林晚的鼻子骂道，“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抛头露面去做什么副业，我就让阿强跟你离婚！到时候看你带着两个丫头片子怎么活！”
林晚抱着哭闹的小女儿，看着撒泼打滚的婆婆，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可笑。前世她就是被这样的威胁吓住，放弃了设计院的工作，放弃了所有社交，最后活成了别人嘴里“没用的家庭主妇”。
“离婚也不是不行。”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到时候法院会判谁更适合带孩子。妈，您说要是法官知道您天天逼着我生三胎，还偷偷拿儿子的钱，会怎么判？”
婆婆的骂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像铜铃。林晚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前几天整理旧物时翻出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婆婆笑得满脸褶子，拉着她的手说“以后就是一家人”。
手机在这时又震动起来，是李经理发来的短信：“忘了说，周三见面时最好穿得正式点。我们老板也想过来聊聊，他特别看重合作方的形象。”
林晚看着那条信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衣柜里除了哺乳衣就是洗得发白的家居服，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穿高跟鞋是什么时候了。
月嫂抱着哭累的小女儿走进房间，大女儿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妈妈，奶奶走了。”
林晚转头看向门口，布袋子还扔在地上，裂开的苹果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那个苹果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壁发出“咚”的轻响。
“朵朵，”她蹲下来平视着大女儿，“妈妈下周要去见很重要的人，你能不能帮妈妈想想，穿什么衣服才好看？”
大女儿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跑回房间抱出个鞋盒。那是她前世给林晚买的生日礼物，一双米白色的高跟鞋，因为一直没机会穿，鞋盒上落满了灰。
“妈妈穿这个。”孩子踮着脚尖把鞋盒举到她面前，“老师说，穿高跟鞋的女生都像公主。”
林晚看着那双崭新的高跟鞋，忽然想起前世猝死那天，她也是这样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的玩具和没洗的碗筷，心脏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而现在，同样的出租屋，同样的困境，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手机再次亮起，这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她婆婆正站在小区门口跟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穿着她丈夫公司的制服，手里拿着个厚厚的信封。
林晚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屏幕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她看着照片里婆婆脸上谄媚的笑，忽然明白丈夫那些说不清的开销都去了哪里。
周三的太阳很好，林晚站在写字楼楼下，调整着借来的西装外套。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往里走，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月嫂惊慌失措的声音：“林小姐，你快回来！朵朵在幼儿园被别的小朋友推倒了，额头磕破了！”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握着包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玻璃门里映出她惊惶的脸，身后传来李经理的声音：“林小姐，这边请。我们老板已经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