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滨海市已透着刺骨的寒意，黄浦江的风卷着碎雪拍在玻璃幕墙上，发出细密的声响。但汪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的董事会会议室里，却暖意融融，甚至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燥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东方明珠的尖顶在正午阳光里泛着银光，金色的光斑透过玻璃投在长约十米的红木会议桌上，与桌上的白瓷茶杯蒸腾的热气交织成雾。旁边整齐摆放的会议纪要上，“年度业绩”四个字被红笔圈出，笔锋凌厉，像极了此刻主位上的女人。
我是汪绿萍，汪氏集团的董事长。三十六年的人生里，前二十年活在“汪家大小姐”的光环里，后十六年，在父亲汪展鹏突然生病离世后，从设计系研究生硬生生被推上董事长的位置，把岌岌可危的家族企业拉回正轨，再到如今市值翻六倍——桌上那支钢笔的笔帽已经被我磨出包浆，那是父亲汪展鹏留给我的遗物。
此刻我穿着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垫肩的弧度恰到好处地修饰出肩线，微卷的长发被珍珠发箍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清晰的下颌。右手握着那支钢笔，笔尖轻搭在业绩报告上，左手自然放在桌沿，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这是我在谈判桌上压节奏的小习惯，今天，这轻叩的节奏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振奋。
“新能源分公司这边，”我抬眼看向左侧第一位的张弛，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固态电池的量产技术突破比预期提前三个月，华东地区市场占有率从18%飙升到32%，市值一周内上涨120亿。张总，你们团队的奖金方案我已经让财务优先审批，不仅是项目奖，每个人的年终分红再加两个点——这个年，必须让大家过个肥年。”
张弛四十出头，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那是为了攻克电解液难题，在实验室熬了三个月的勋章。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语气激动得发颤：“董事长！这都多亏您去年力排众议，追加五个亿的研发资金！当时王董事他们说我们是‘烧钱填窟窿’，是您把那份技术可行性报告拍在会议桌上，说‘汪氏要做的不是守成，是破局——技术壁垒才是硬道理’，这话给我们整个团队吃了定心丸！现在我们的能量密度比松下还要高5wh\/kg，循环寿命突破3000次，明年进军欧洲市场，绝对有底气和特斯拉谈合作！”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几位年轻的董事忍不住交头接耳，市场部的周董事甚至举起茶杯示意。我抬手虚按了按，示意张弛坐下，目光转向右侧的林薇。这个三十岁的姑娘穿着时尚的米白色套装，领口别着我们“星芒”系列的香水瓶造型胸针，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睛亮得像淬了光。
“林薇，你们的‘星芒’系列现在可是把柜台都卖空了。”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起上周在巴黎时装周后台，香奈儿的公关总监拉着我的手追问前调配方时的模样，“我在巴黎和欧莱雅集团谈合作，对方cEo的助理都在问，哪里能买到不溢价的‘星芒’。”
“董事长您不知道！”林薇语速都快了几分，从文件夹里抽出销售数据报表，推到会议桌中央，“‘星芒’上市第一个月就卖断货，现在天猫旗舰店的预售排到了明年三月，线下门店天天有人排队。更惊喜的是，索菲亚·罗兰的经纪团队主动联系我们！说她在戛纳电影节上闻到查理兹·塞隆用这款香水，特意让助理去查，知道主打的是‘独立女性’概念，立刻说要代言——她的代言费平时都是八位数起步，这次只收一百万，还说要把香水作为她新电影的指定香氛！”
“索菲亚·罗兰？”斜对面的李建国猛地坐直身体，红木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他是早年跟着我父亲汪展鹏打天下的元老，六十五岁的人了，脖子上还挂着我父亲当年送他的翡翠挂坠，平时总是板着脸，此刻却难掩惊讶，“那可是拿过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人物，她的团队怎么会主动找上门？”
“因为她看了我们的品牌故事。”我接过林薇递来的代言意向书，指尖划过索菲亚的签名，“我们在香水广告里放了三个真实故事——乡村教师、女卡车司机、单亲妈妈设计师，配文是‘你的光芒，无需借谁的光’。索菲亚的经纪人说，她看完哭了，说这才是女性该有的样子。”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李建国摸着下巴上花白的山羊胡，连连点头：“好，好啊！明知道流量明星能带货，你偏要走情怀路线，当初我还担心，现在看来，你比你父亲更懂人心。绿萍，你选人的眼光就是准。”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父亲汪展鹏当年总说“做生意要懂人情”，我把这句话刻在了骨子里。转而看向珠宝分公司的陈曼，她刚三十岁，戴着细框眼镜，手指上沾着点未洗干净的银粉——昨晚肯定又在工作室盯新样品到深夜。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夹，指尖都泛白了。
“董事长，我们今年和故宫博物院合作的‘丹砂’系列，”陈曼的声音带着点紧张的颤抖，却难掩兴奋，“上个月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一套凤纹手镯拍出1280万，刷新了我们自有品牌的拍卖纪录！而且亲民款在线下门店也卖得好，单月销售额突破8000万——您当初说‘让故宫的朱砂红走进寻常姑娘的首饰盒’，我们做到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产品画册，指尖拂过画册上精致的凤纹图案，那是我和陈曼一起在故宫文物医院看的原件，凤羽的纹路是用微镶技术一点点堆出来的。“和故宫的合作还要深化，”我抬眼看向她，“下个月我带队去敦煌，和研究院谈合作，开发‘飞天’系列，用莫高窟的石青、石绿做主色调，把壁画上的飘带做成可拆卸的项链——传统文化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能戴在身上的生命力。”
会议室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财务总监老周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刚要开口，坐在李建国旁边的王德才却突然发出一声刻意的咳嗽，像块石头砸进沸腾的锅里，瞬间打断了会议的节奏。
王德才今年六十岁，也是父亲汪展鹏带领的老部下，负责集团行政后勤，说白了就是管食堂和车队的。这些年仗着资历，总爱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刷存在感，上次居然建议我把董事长办公室改成“中式风格”，理由是“女人掌权要沾点风水气”。此刻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盖碗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喝了一口才放下，放下时故意把杯子往桌上一磕，“咚”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皱了皱眉，钢笔的笔尖在报告上划出一道细痕。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每次他要挑事，都这样先声夺人。但我还是保持着礼貌，身体微微前倾：“王董事，您有什么补充意见？”
王德才放下茶杯，双手在圆滚滚的肚子上搓了搓，脸上挤出一副“为你好”的褶子，看向我：“董事长，我不是要泼大家冷水，今年集团业绩确实好，这都是你领导有方，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啊，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几年了，今天当着各位董事的面，必须得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像在菜市场拉帮结派似的，最后落回我身上：“你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吧？按咱们老规矩算虚岁，都三十七了。这个年纪，放在普通人家，孩子都上初中了。可你呢？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个人，连个固定的对象都没有——上次你母亲来公司，偷偷跟我说，夜里都睡不着觉，就愁你这事儿。”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刚才的热烈像被抽走了似的，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张弛皱起眉，手都抬起来了，想替我说话，却被王德才用眼神狠狠瞪了回去。我能感觉到林薇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担忧，而李建国则端起茶杯，假装喝茶，却没敢看我。
“我知道你忙，集团的事情多，”王德才继续说，语气越发“语重心长”，甚至往前凑了凑，“但绿萍丫头啊，女人嘛，事业做得再大又有什么用？就像你办公室里的那些奖杯，冷冰冰的，能给你暖床吗？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的。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的本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扑在工作上吧？等你老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那多孤单啊——你父亲展鹏要是还在，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父亲”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当年父亲病重，躺在IcU里，王德才就伙同几个老臣想把我堂哥推上来，说“女人撑不起大局”。是我拿着父亲生前的授权书，在董事会上据理力争，把他们提出的“托管方案”一一驳斥回去。此刻我握着钢笔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没想到，在这样重要的业绩总结会上，他会拿我母亲和父亲当幌子，说这些龌龊话。
“王董事，”我把钢笔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雪，“今天我们开的是年度业绩总结会，议程表上写得很清楚，讨论的是新能源欧洲市场准入、香水代言合同细节，还有珠宝分公司的年度规划。我的个人生活，似乎不在会议议程里吧？”
“怎么不在？”王德才立刻反驳，音量提高了不少，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桌布上，“你是汪氏集团的董事长，你的个人问题就是集团的大事！你想想，集团现在虽然发展得好，但你要是一直不结婚，将来谁来继承家业？总不能让汪家的产业落到外人手里吧？你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我父亲创立集团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只有男性才能继承家业，”我眼神锐利地看向他，想起父亲教我写“汪”字时说的话——“这个字，左边是水，右边是王，女人也能治水为王”，“而且我今年才三十六，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每天工作八小时还能练一小时瑜伽。谈继承问题，是不是太早了？”
“早什么早？”李建国突然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是真的急了，“绿萍丫头，王德才这话虽然说得直接，但也是为了你好，为了集团好。你父亲毕竟走得早，我们这些老骨头看着你长大，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你一心扑在工作上，我们都理解，但终身大事不能耽误啊——你看隔壁李氏集团的千金，比你小五岁，人家孩子都两个了，集团照样管理得井井有条。”
我心里一沉。李建国是父亲最信任的人，当年我能稳住位置，全靠他支持。没想到今天他会站在王德才那边。他的话像给王德才的言论镀了层金，原本低头不语的赵海也跟着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是啊，绿萍。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事业再好，没有家庭也是不完整的。你母亲前两天还跟我爱人通电话，说给你安排了个相亲，是财政局张局长的儿子，人很稳重。”
“赵董事，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林薇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董事长当年接手集团的时候，集团负债三个亿，是她把自己的婚房都卖了填窟窿，连续半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要是她把时间都花在相亲结婚上，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在收拾东西散伙了——现在倒好，业绩上去了，就开始操心董事长的私事了？”
“一个小姑娘懂什么？”王德才瞪了林薇一眼，“婚姻和事业又不冲突，女人要学会平衡。再说了，找个好丈夫，还能帮衬集团的事业，一举两得。我已经帮你物色好了，是恒通集团的张总，比你大五岁，离异无孩，身家雄厚，和我们汪氏门当户对。下周末有个商会晚宴，我已经帮你约好了，你必须去见见。”
“帮衬？还是控制？”我冷笑一声，钢笔在桌上轻轻一敲，“王董事，你忘了六年前恒通集团想收购我们新能源业务的时候，是谁在谈判桌上逼得张总签了保密协议？你现在让我去和他相亲，是想让他通过我，把当年没拿到的业务抢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