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沈渊独自站在往生堂总堂的小院里。老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诉着数百年的光阴流转。他提起水桶,一瓢一瓢地浇灌着这棵见证了他整个修行之路的老树,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进行一次神圣的仪式。
水渗入泥土的细微声响,将他带回到那个最初的日子。
其一:制度确立
三日前的玄黄殿最高会议,所有核心成员齐聚。
沈渊端坐主位,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苏小婉一身素白道袍,眉宇间既有温柔,又有历经世事后的沉稳;墨玄依旧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眼中闪烁着对未知技术的渴求;阿箼的银饰在殿中灯火下泛着幽光,代表着南疆那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岳镇海身躯挺拔如松,武者的刚毅刻在每一道线条里;巧工与苏云裳则站在稍后位置,眼中满是崇敬与跃跃欲试。
“今日之会,是为我远行前,最后一次安排玄黄事务。”沈渊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星际往生堂的建立,是我们走向星海的关键一步。但欲行远路,需轻装上阵。”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人都能理解这句话的分量。
“我离开后,玄黄世界将实行‘联合议政体系’。”沈渊缓缓道出早已深思熟虑的架构,“苏小婉总览全局,执最高协调权与最终决策权。墨玄主技术研发与天工阁,兼管星海技术研究院。阿箼统领南疆,负责生物科技与生态平衡。岳镇海执掌武神殿,主内部防御与军事,兼武道传承。”
他看向年轻一代:“巧工辅助墨玄,苏云裳辅助小婉。你们已可独当一面,未来会有专门的项目交由你们独立负责。”
沈渊详细解释了议会运作机制:各方保持相对独立,日常事务自主决断;涉及世界安全、技术方向、对外策略等核心问题,由七人议会共同商议;苏小婉拥有一票否决权,仅在重大分歧时使用;每年三次固定会议,紧急情况可随时召集。
“这套体系,”沈渊最后说道,“不是为了集中权力,而是为了在我不在时,让玄黄世界能够像一个有机整体般运转,不因理念分歧而内耗,不因权力真空而混乱。”
墨玄第一个点头:“技术研发最忌朝令夕改,稳定的环境至关重要。”
岳镇海抱拳:“武神殿必守好门户,不负所托。”
阿箼轻轻摇晃银饰,发出清脆声响:“南疆十万大山,自此与中原同心。”
苏小婉望向沈渊,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即化为坚定:“我会守护好我们的家园。”
沈渊与她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会议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每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当最后一条议事规则被刻入玄黄玉册,殿外已是星河满天。
其二:故人之谊
次日清晨,沈渊独自来到云州边缘的一座小城。
城南巷弄深处,一座普通院落前,他轻轻叩门。开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见到沈渊气质不凡,有些局促:“前辈找谁?”
“请问,周明老先生可还住在此处?”
少年眼睛一亮:“您找曾祖?快请进!”
院落简朴却整洁,正屋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靠在躺椅上,正就着窗外的阳光翻阅一本泛黄的账簿。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在沈渊身上停留许久,突然颤抖起来。
“你、你是……”老人挣扎着要起身。
沈渊快步上前,扶住老人:“周执事,是我,沈渊。”
“沈…沈堂主!”周明老泪纵横,“老朽何德何能,劳您亲自……”
“当年我在云澜宗做外门弟子时,因任务失误受罚,三日不得饮食。”沈渊温声道,“是您偷偷塞给我两个馒头,说‘年轻人,吃饱了才有力气修行’。”
周明连连摆手:“区区小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对您是小事,对我却是雪中送炭。”沈渊取出一个玉瓶,“此丹可延寿一纪,助您固本培元。”
老人颤抖着接过,却道:“老朽已是无用之身,何必浪费这等宝物……”
沈渊摇头:“您有三个孙儿,五个重孙,家族兴旺,怎是无用?”他又取出一封信,“我已安排往生堂分堂,会暗中照看周家三代。不求大富大贵,但保平安顺遂,子弟若有修行资质,可入外门研习。”
周明泪如雨下,挣扎着要跪谢,被沈渊轻轻托住。
离开周家,沈渊又陆续拜访了十七位故旧。有的是当年并肩作战的老兵,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的乡间老者;有的是曾在危难时给予帮助的散修,如今隐居于山林;有的是兢兢业业在各地往生堂分堂工作数十年的老部下。
对每一位,他都根据其境遇,给予恰当的帮助。延寿丹药、修行指点、后人前程、晚年安置……不张扬,不刻意,却都恰到好处。
最后一站,他来到北境一片古战场。
这里曾是正邪大战的遗址,数百年来怨气不散。沈渊静立战场中央,展开《葬世录》,轻声诵念往生经文。淡淡的金光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如涟漪般扩散至整个战场。
一缕缕半透明的魂影从地下升起,有些穿着古老的战甲,有些只是平民装束。他们茫然地飘浮着,直到听到经文声,才渐渐平静下来。
沈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他早年游历时,遇到的几具无人认领的尸身。他当时只是简单安葬,却因条件所限,未能完全化解其执念。
“尘归尘,土归土。”沈渊的声音带着某种抚慰灵魂的力量,“诸般恩怨,皆成过往。轮回路上,且安心去罢。”
魂影们向他躬身行礼,渐渐消散在金光中。数百条细微的因果线,在此刻悄然断裂、抚平。
其三:暗流涤净
三日后,巡天司密室。
苏小婉将一叠卷宗推到沈渊面前:“这是近三十年来,玄黄界内一百四十七起异常失踪案。受害者多为有修行资质的少年或低阶修士,失踪地点分散,时间跨度大,看似毫无关联。”
沈渊快速翻阅,眼中闪过微光:“但失踪者的生辰八字,都有某种隐秘的规律。”
“正是。”苏小婉点头,“我让墨玄用天工阁的‘万象推演盘’分析过,这些生辰都对应着‘阴时阴刻’,且命格中‘神魂’一项异常突出。”
沈渊闭目,展开“守墓人”权限。无数信息流在意识中闪过,能量轨迹、空间波动、因果纠缠……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玄黄世界的表象下流动。
突然,他睁开眼:“极北之地,冰川之下,有异常的能量遮蔽。”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三日疾行,穿越万里雪原。在极北冰川的最深处,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前,沈渊停住脚步。
“很强的遮蔽阵法,几乎与冰川融为一体。”苏小婉感应道。
沈渊不语,只是伸出一指,轻轻点在虚空。一点微光从他指尖荡开,所过之处,冰川表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原本空无一物的裂缝旁,显露出一道隐蔽的入口,幽深黑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我进去,你守在此处,防止有人逃脱。”沈渊道。
苏小婉握了握他的手:“小心。”
沈渊点头,身影化为流光,没入黑暗。
通道蜿蜒向下,深入冰川数千米。越往下,空气中的阴冷越甚,那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直透灵魂的阴寒。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冰窟,被改造成了诡异的实验室。
冰壁上镶嵌着数十个透明冰棺,每个棺内都封存着一个昏迷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冰窟中央,一个血红色的法阵正在缓缓运转,阵眼处坐着三个黑袍人,正在对一名少年施展某种邪术。
少年悬在法阵上方,七窍中不断有淡蓝色的光丝被抽离,注入下方一个苍老的躯体中。
“夺舍秘术的变种。”沈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轻轻踏出一步。
整个冰窟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三名黑袍人保持着施法的姿势,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冰窟内其他三十多名邪修也同样僵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
沈渊走到法阵前,一挥袖,少年缓缓落地,那些被抽离的光丝重新回归他的身体。接着,沈渊看向三名黑袍人:“上古夺舍秘术的残篇,你们从何处得来?”
中间的黑袍人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发现连舌头都不听使唤。
沈渊不再多问,直接展开神识,强行阅读他们的记忆碎片。一幕幕残酷的画面闪过:他们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得到残篇,数百年来不断试验,用活人进行夺舍,失败者魂飞魄散,成功者也不过是延长些许寿命,且要不断更换躯体……
“邪道。”沈渊淡淡吐出两个字。
他抬手虚按,所有邪修身上的修为如冰雪消融,丹田尽毁,经脉尽断。惨叫声在冰窟中回荡,但很快又被沈渊压制下去。
“你们的罪,交由律法审判。”他取出传讯玉符。
三个时辰后,巡天司精锐赶到,将所有邪修押解而出,受害者被小心解救。沈渊和苏小婉在冰窟中仔细搜查,将夺舍秘术的残篇以及所有实验记录全部销毁。
离开前,沈渊在冰窟入口设下封印,确保此处永不再被利用。
“潜藏的毒瘤已除。”苏小婉轻声道。
沈渊望向南方,那是玄黄世界繁华之地:“明处的敌人易防,暗处的恶念难除。但至少,这一次我们做到了。”
其四:薪火传承
回到往生堂总堂的静室,沈渊开始准备最后的后手。
他从怀中取出七枚拳头大小的透明晶体——这是墨玄用星辰砂、空间石和魂玉炼制而成的“传承星晶”,能够承载大量信息,并设置触发条件。
沈渊闭目凝神,意识沉入《葬世录》。数百年的感悟、对葬世大道的理解、星海中的见闻、守墓人使命的真谛……化作无数光点,从他眉心飞出,没入星晶之中。
这不是简单的知识灌输,而是蕴含了他修行精髓的“道种”。每一枚星晶的内容都不同,根据接收者的特质而定制。
给苏小婉的那枚,重点在平衡之道、统御之术,以及如何在关键时刻做出最符合世界利益的抉择——其中隐藏着关于“守墓人”使命的隐喻,只有当她达到一定的境界和心性,才能逐步解锁。
给墨玄的,是技术突破与伦理界限的思考,是创造与毁灭的一线之隔。
给阿箼的,是生命循环的深意,是个体与整体的平衡。
给岳镇海的,是守护的真谛,是力量与责任的关联。
给巧工和苏云裳的,则是基础而关键的修行指引,以及对未来的展望。
每一枚星晶,沈渊都设置了多重封印。只有当接收者境界突破、心性磨砺到一定程度,或者玄黄世界面临巨大危机时,相应的信息才会逐步解封。
最后,他将一枚最小的星晶交给苏小婉:“这枚,留给未来的‘有缘人’。当玄黄世界出现真正能理解‘葬世’意义的人时,它会指引他找到我留下的最终传承。”
苏小婉珍而重之地收起所有星晶:“我会保管好,直到该使用的那一天。”
“不,”沈渊摇头,“不是保管,是传承。当你们觉得自己准备好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尝试破解第一层封印。这是我留给你们的最后礼物,也是考验。”
最后:静坐观心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沈渊屏退左右,独自回到了往生堂总堂最初的那个小院。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中景象一如数百年前。老槐树更加粗壮了,石桌石凳依旧在那里,只是多了岁月的痕迹。他拿起角落里的扫帚,从院门开始,一寸一寸地清扫。
落叶、灰尘、岁月的痕迹,在扫帚下被轻轻拂去。
扫到槐树下时,他停住动作。当年,就是在这棵树下,他第一次尝试运转《葬世录》的功法,那时他还是个对修行一知半解的小小收尸人。
他打来水,一瓢一瓢浇灌老树。清水渗入泥土,滋养着深埋地下的根系,就像他这些年在玄黄世界所做的一切——有些事表面看不见,却已在深处扎根,成为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源泉。
打扫完毕,他烧了一壶水,取出最简单的茶叶,坐在石凳上,给自己斟了一杯。
茶香袅袅,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任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最初在往生堂收尸的日子,那些恐惧、迷茫,以及第一次超度亡灵时的触动;得到《葬世录》时的震撼与困惑;第一次击杀邪修时的颤抖;结识苏小婉、墨玄、阿箼、岳镇海这些伙伴的一个个瞬间;建立往生堂,整合玄黄势力,对抗天命楼,建立新秩序……
数百年的光阴,在心头缓缓流淌。喜悦、悲伤、愤怒、平静、得到、失去、爱恨、生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经历,在此刻都化为澄澈的感悟。
他看到自己从一个只求生存的小人物,一步步成长为肩负一方世界的人;从只关注眼前得失,到放眼星海未来;从执着于个人恩怨,到理解更大层面上的平衡与责任。
那些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焦虑,那些难以释怀的遗憾,那些放不下的执念,在这一次次的回顾中,渐渐沉淀、净化、释然。
原来,了结因果,不仅是安置他人,更是安顿自己。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穿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石桌上,斑斑驳驳,温暖而宁静。
沈渊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神变了——不是变得淡漠无情,而是变得更加通透清澈。如同被山泉反复涤洗的玉石,温润而明亮,映照着世间万象,却不被任何一相所困。
他看到了院墙上自己当年的刻痕,看到了槐树下练功留下的足迹,看到了桌上茶杯中自己的倒影。
一切都刚刚好。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院。这里是他一切的起点,而今天,他将从这里再次出发,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推开院门,门外是等候的众人。
苏小婉眼中含泪,却微笑着;墨玄抱拳,深深一躬;阿箼的银饰在夕阳下闪着光;岳镇海挺直脊梁,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巧工和苏云裳站在稍后,眼中满是不舍与崇敬。
更远处,是往生堂的弟子们,是玄黄世界的众生。
沈渊没有说告别的话,只是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着星海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步伐沉稳,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身后,是安稳的故土,是挚爱亲朋,是他用数百年心血建立的秩序与传承。那里有生生不息的文明之火,有代代相传的守护之志,有他留下的一切。
前方,是浩瀚的星海,是无尽的未知,是守墓人的使命,是更宏大的责任与道路。那里有等待安息的亡者星辰,有需要平衡的宇宙法则,有他必须面对的一切。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入暮色之中。
至此,心无挂碍,唯道前行。
玄黄世界的篇章暂告一段落,而星海的传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