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阿尔卑斯山深处。
陈景明坐在疗养院的花园里,膝上盖着毛毯。清晨的山风带着雪松的清香,远处少女峰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手中握着一部老式手机,屏幕上是刚刚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教授,该吃药了。”护士推着药车走过来,声音轻柔。
陈景明顺从地接过药片,就着温水吞下。他的动作很慢,右手微微颤抖——这是帕金森症进入中期的症状。护士离开后,他重新拿起手机,删除了所有通讯记录,然后将SIm卡取出,轻轻折断。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三十年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1987年,北京的那个夏夜。他和林建国、吴秋白在实验室通宵奋战,终于攻克了钙钛矿稳定性难题。三人击掌为誓,要将这项技术献给祖国。那晚的星空真亮啊,像极了他们眼中燃烧的理想。
然后一切都变了。李哲的出现,境外机构的诱惑,还有那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决定......
“陈教授,有客人来访。”护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陈景明睁开眼睛。花园入口处,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中年男人正朝他走来。男人大约五十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
“李哲。”陈景明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刻。
“景明,好久不见。”李哲在他对面的藤椅坐下,动作优雅从容,“有三十年了吧?”
“三十二年又四个月。”陈景明准确地说出数字,“从秋白去世那天算起。”
李哲的笑容淡了些:“何必提不愉快的事。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完成当年的约定。”
“约定?”陈景明笑了,笑声里带着嘲讽,“我答应帮你拿到‘星火计划’的核心数据,可没答应帮你毁了它。”
“毁了?”李哲向前倾身,“不,我是要让它发光发热,造福全人类。只是方式......和你们设想的不同。”
陈景明盯着他:“所以你安排那场事故,杀了秋白?”
空气骤然凝固。许久,李哲缓缓开口:“事故就是事故。要怪,只能怪他太固执。”
“就像建国一样固执?”陈景明的声音开始颤抖。
李哲没有回答,而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新地平线’下一阶段的收购计划。你的任务很简单——说服林烨,将华烨的核心专利授权给我们。”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你女儿在苏黎世大学的教职,恐怕就保不住了。”李哲轻轻推了推眼镜,“还有你在日内瓦的孙子,那么可爱的孩子,今年该上小学了吧?”
陈景明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想起孙女索菲亚的笑容,想起女儿艾米丽在电话里说“爸爸,我拿到终身教职了”时的喜悦。
“给我点时间。”他终于说。
“三天。”李哲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下摆,“三天后,我要听到好消息。否则......”他没有说完,但威胁意味明显。
李哲离开后,陈景明在花园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他回到房间,从床底拖出一个老旧的行李箱。箱子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只有一个密封的钛金属盒。
他用颤抖的手输入密码——是林烨的生日。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发黄的信纸,和一个小小的U盘。
信是林建国写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年。最后一封的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周:
“景明兄,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真相。秋白的死不是意外,你的研究数据泄露也非偶然。我们都被设计了,被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组织。他们想要的不只是技术,而是通过控制能源来控制未来。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但小烨会继续走下去。如果有一天你陷入两难,请记住:真正的光明,源于对黑暗的认知。保护好小烨,就像当年你保护秋白那样。兄弟,保重。”
泪水模糊了字迹。陈景明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拿着林建国给他的机票,在机场安检口犹豫不决。最终,他选择了登上飞往瑞士的航班,带着“星火计划”最核心的数据。
他以为自己在拯救这项技术,实际上却在埋葬兄弟的理想。
手机震动,是女儿发来的照片。索菲亚在学校舞台上表演,笑容灿烂。下面是一行字:“外公,我想你了。”
陈景明擦干眼泪,做出了决定。
北京,华烨大厦。
林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加密邮件,已经整整十分钟。邮件是三天前收到的,来自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地址,内容只有一行字和一组坐标:
“真相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档案馆,b区-7-23。速来。——一个赎罪的人”
周明推门进来,面色凝重:“查到了。坐标指向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地下档案库,但那里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进入。”
“谁的权限?”
“只有校董和少数几个捐赠人能进。”周明顿了顿,“巧合的是,陈景明教授是那里的荣誉校董。”
林烨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雨后的北京,天空呈现出罕见的湛蓝。父亲常说,最清澈的天空往往出现在暴风雨后。
“订机票,我去一趟瑞士。”
“太危险了。”周明反对,“如果这是个陷阱......”
“如果是陷阱,他们早就动手了。”林烨转身,眼神坚定,“而且,我有种感觉,陈叔在向我们求救。”
就在这时,林烁急匆匆闯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刚收到的消息,新地平线资本突然撤回了对六家企业的收购要约。”
“原因?”
“不明。但更诡异的是,他们同时开始抛售已收购的股份,而且......”林烁将平板递过来,“抛售对象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基金,但穿透股权后,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开曼群岛。”林烨接话。
“不止。”林烁放大一张股权结构图,“这些基金的终极受益人,是一个叫‘普罗米修斯基金会’的机构。而这个基金会的创始人......”
照片出现在屏幕上。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轮椅上,背景是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尽管三十年过去,林烨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李哲。”她轻声说。
房间陷入死寂。三十年前“去世”的人,如今不仅活着,还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还有更糟的。”林烁调出另一份文件,“我们追踪了陈叔最近的行程。他上周去了趟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在档案馆待了整整一下午。而昨天,李哲的私人飞机也降落在苏黎世。”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瑞士,指向那个坐标。
“准备飞机,两小时后起飞。”林烨做出决定,“周叔,你留在北京坐镇。林烁,你跟我去。”
“要不要通知相关部门?”周明问。
“暂时不要。”林烨摇头,“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飞机在傍晚起飞。头等舱里,林烨毫无睡意。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重新阅读父亲留下的所有信件。在一封1995年的家书里,她发现了不寻常的细节:
“......景明最近来信,说在瑞士的研究进展顺利。但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在担心什么。他提到‘影子’,说有些影子会随着光移动,光越强,影子越深......”
当时她只有十岁,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现在重读,字里行间都是不安。
“妈,你看这个。”林烁递过自己的平板。
那是一篇发表于1998年的论文,作者是陈景明,主题是钙钛矿材料的量子限域效应。论文的致谢部分,特别感谢了“L.J.G”提供的实验支持。
“L.J.G......林建国。”林烨的手指抚过那个缩写。
“这说明直到1998年,陈叔和爸还有合作。”林烁说,“那为什么2000年后,陈叔就突然切断了所有联系?”
飞机开始下降,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峰在云层间若隐若现。林烨合上笔记本,望向窗外。瑞士的夜晚,就要来了。
苏黎世,深夜。
档案馆坐落在利马特河畔,是一栋有着百年历史的巴洛克式建筑。林烨和林烁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已经观察了两个小时。
“守卫每四十五分钟巡逻一次,监控摄像头主要集中在一楼。”林烁低声说,“b区在地下三层,需要两道门禁。”
“陈叔给的权限卡能进吗?”
“我查过了,荣誉校董的权限可以进入所有区域。但问题是——”林烁调出档案馆的安防系统图,“这里,还有这里,有隐藏的红外感应器。如果不知道具体位置,一定会触发警报。”
就在这时,林烨的手机震动。一条匿名信息:“走货运通道,密码0407。感应器位置已标注。”
附图中,档案馆的平面图上,十几个红点清晰标出了感应器的位置。
“是陈叔。”林烨肯定地说。
“也可能是陷阱。”林烁提醒。
“如果是陷阱,我们现在已经暴露了。”林烨起身,“走。”
货运通道在建筑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铁门。林烁输入0407,门锁应声而开。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纸张的气味。
按照图纸的指示,他们避开所有感应器,顺利来到地下三层。b区-7-23是一个独立的档案架,与其他区域用防爆玻璃隔开。
架子上只有一个金属档案盒,没有标签。林烨戴上手套,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枚U盘,和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钥匙上刻着数字:217。
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需要密码。林烨尝试了父亲的生日、自己的生日、华烨的成立日,都显示错误。
“试试陈叔的生日。”林烁说。
依然错误。
林烨沉思片刻,输入了吴秋白的忌日:。
系统解锁了。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点开,陈景明出现在画面中。他坐在一间书房里,背后是整面墙的书架,看起来比林烨记忆中的样子苍老许多。
“小烨,如果你看到这段录像,说明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陈景明的声音沙哑,透着疲惫,“首先,我要向你道歉。为我的懦弱,为我的背叛,为这三十年的沉默。”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积蓄勇气。
“1987年4月19日,那本应是我们三人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星火计划’的核心难题被攻克,我们喝光了实验室里所有的啤酒,畅想着这项技术将如何改变世界。但就在那个夜晚,李哲找到了我。”
画面中的陈景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有泪光。
“他给我看了些东西。我女儿艾米丽的病历——她当时患有罕见病,需要天价医疗费。还有......秋白私下与境外机构接触的‘证据’。李哲说,秋白已经‘叛变’,如果我配合他,不仅能救女儿,还能保护技术不外流。”
“我信了。”陈景明苦笑,“我那么轻易就信了。于是我把部分实验数据‘泄露’给李哲,以为这是在保护‘星火’。直到那个雨夜,秋白来找我,说他发现了李哲的真实目的——不是窃取技术,而是彻底摧毁它,因为他背后的势力不允许任何可能改变能源格局的技术存在。”
“我们大吵一架。我说他疯了,他说我蠢。最后他说要去找建国坦白一切,我......我拦住了他。不是用语言,是用这个。”陈景明举起右手,那只手在剧烈颤抖,“我推了他一把,他撞到实验台,后脑磕在角钢上。我永远忘不了他倒下去时的眼神,那么震惊,那么......失望。”
视频里的陈景明泣不成声。林烨捂住嘴,感到一阵眩晕。林烁扶住她,脸色苍白。
“我以为他死了。”陈景明继续说,“我逃了,连夜逃到瑞士。后来才知道,秋白没有死,但成了植物人,三个月后在医院去世。而李哲,用这件事控制了我三十年。”
“这三十年,我活在噩梦里。我帮李哲完善了他的计划——不是窃取‘星火’,而是制造一个完美的‘星火’替代品,一个有致命缺陷的版本。等时机成熟,他会用这个有缺陷的技术摧毁整个行业,然后推出自己真正掌握的技术,垄断全球能源市场。”
“但你父亲看穿了这个计划。他不知道具体细节,但他察觉到了危险。所以他修改了真正的‘星火’技术,在其中埋下了一个后门——只有他知道的后门。这也是为什么,李哲这些年始终无法完全复制‘星火’。”
陈景明凑近镜头,声音压低:“小烨,钥匙是苏黎世中央火车站217号寄存柜的。里面有李哲所有的犯罪证据,包括他谋杀未遂、商业间谍、贿赂官员的记录。但更重要的是,里面有‘星火’完整的技术蓝图,是你父亲临终前寄给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面临绝境,就把它交给你。”
“现在,时候到了。李哲已经启动‘末日协议’,他要在下个月的全球能源峰会上,用有缺陷的技术引发连锁事故,然后嫁祸给华烨。届时,全球都会抵制新能源,他的传统能源帝国将重新主宰世界。”
“阻止他,小烨。为了你父亲,为了秋白,也为了......赎我的罪。”
视频到此结束。林烨呆坐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回神。三十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但真相沉重得让人窒息。
“妈......”林烁轻声唤她。
林烨深吸一口气,收起U盘和钥匙:“去中央车站。”
苏黎世中央火车站,即使在深夜也灯火通明。217号寄存柜在车站最深处的角落。林烨插入钥匙,柜门弹开。
里面是一个防水防爆的金属箱。打开后,上层是厚厚的文件,下层则是一个密封的硬盘。
林烁快速翻阅文件,倒吸一口冷气:“这些都是......足够把李哲送进监狱十次。”
但林烨的注意力被硬盘吸引。硬盘上贴着一张便签,是父亲的笔迹:“给小烨的礼物。记住,技术无罪,有罪的是人心。”
回到酒店,林烨将硬盘连接电脑。里面是“星火计划”完整的技术档案,从理论基础到工程图纸,事无巨细。但在最后一页,父亲留下了一段话:
“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景明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要恨他,他也是一个受害者。真正的敌人隐藏在阴影中,李哲只是一枚棋子。记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也能焚尽一切。慎用这份力量,我的女儿。”
窗外,苏黎世湖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林烨站在窗前,握紧了手中的硬盘。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周明从北京打来的:“林总,刚收到消息。国际能源署突然宣布,下个月的全球峰会要增加一个紧急议程——讨论钙钛矿技术的安全标准。提案方是......普罗米修斯基金会。”
林烨望向远方的雪山,声音平静:“准备反击。这一次,我们要让光照进每一个阴影。”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