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漪放下卷宗,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眉宇间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送信的小内侍已盘问过。他道三日前晌午,确有一面容普通、身着低阶内侍服色的人将信交予他,只说是指明转交采萍姑姑的家书。”
“问他送信人样貌特征,他只说那人低着头,声音含糊,毫无印象,茫茫宫苑,无从查起。”
凌析闻言,心中微沉。
这结果并不意外,对方既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在传递环节留下把柄。
沈漪继续道:“此外,我暗中查访了东宫诸人,尤其与采萍相熟或同屋者。近期宫内,并无其他人出现类似采萍半月前那般心神不属、或收到可疑家书的情况。”
这条线,似乎也断了。
凌析叹一口气,无意识地抠着手指上的死皮。
然而,沈漪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新发现:“不过,在询问采萍近况时,有宫女提及,约莫从一个月前开始,太子妃娘娘似乎对采萍颇为倚重,曾数次派遣她前往后宫,向几位高位嫔妃处递送节礼、或传递一些不甚紧要的口讯。”
“往来虽不算频繁,但相较于她以往主要在库房当差,接触外界的机会确是增多了不少。”
“后宫?!”凌析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感到一阵头痛袭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又牵扯到后宫了?
天呐,她可不想再进宫了!
沈漪将凌析那一瞬间的烦躁尽收眼底,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了些笑意:“不错,后宫。”
“那里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关系盘根错节,与东宫、前朝乃至太医院,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又严肃起来,“采萍频繁往来于此,难保不会无意中窥见或听闻某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凌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沈主事的意思是……采萍的遇害,可能并非单纯因其东宫女官的身份,而是与她近期奉命往来后宫的经历有关?”
“她或许……在不经意间,成了某些隐秘的牺牲品?”
“不无可能。”沈漪颔首,“但目前仅止于推测,缺乏实证。”
“后宫之地,非比寻常,没有确凿证据或上谕,我等根本无法深入调查。”
偏厅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色。
线索似乎越来越多,却如同散落的珍珠,缺乏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主线。
每一条线索的背后,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
良久,凌析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既然后宫暂时进不去,我们便先抓住眼前最实在的线索——苏家的羊肠线!”
“同时,加派人手,暗中查访那名穿‘缎子鞋’的神秘访客。”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我不信,他们能做到天衣无缝!”
沈漪看了她一眼,眼底也是赞赏:“正该如此。你也奔波一日了,早些歇息,明日还需从长计议。”
凌析点头称是,与沈漪告辞,退出了值房。
翌日清晨,凌析刚在值房坐定,正准备与岳辰、谢前商议今日查访鞋铺的细节,一名书吏便叩门而入,呈上一封密封的信函。
“凌都尉,方才有一位自称白府仆役的人送来此信,言明需亲交您手。”
凌析心中一动,立刻接过信拆开。
信笺上是苏夫人清秀工整的字迹,语气依旧温和有礼:
「凌都尉台鉴:昨日承蒙垂询,妾身归家即细问家兄并查阅近年礼单。
此特制羊肠线,因浸药特殊,存放逾年则药性渐失,韧性亦减,故家中近一二年内,确未大批制作,亦无外赠记录。
然,家兄在太医院任职,平日所用之线,皆由家中特制供给。
太医署内同僚众多,偶有急用或研讨医术时,家兄念及同袍之谊,会酌情分赠少许。
此等琐碎人情往来,妾身实难尽知。
或可询于太医院诸位大人。
妾身所知止此,愧未能助。
白苏氏谨上。」
信的内容客气而谨慎,但凌析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关键的一句。
有些话,以苏夫人的身份,不好说得太明白。
但即便如此,话中的意思也不言自明了。
凌析猛地抬起头,眼中锐光一闪,看向正凑过来好奇张望的岳辰和谢前,沉声道:“不必再去查鞋铺了!”
“啊?为啥?”岳辰一愣。
“线索指向太医院!”凌析将信笺拍在桌上,语气笃定,“苏家的特制羊肠线,近两年未外流,唯一合理的流通渠道,就是通过其在太医院任职的兄长,流入了太医署!”
“凶手能获得此线,极可能本身就身在太医院,或是与太医院关系极其密切之人!”
她快速分析道:“太医院!这就说得通了!那里汇聚天下名医,精通外科、拥有柳叶刀者大有人在!”
“他们日常出入宫禁,对东宫乃至后宫路径、人员皆不陌生!利用职务之便,获取萍儿家中信息、伪造家书、甚至打探消息,都远比外人容易!”
“更重要的是——太医有足够的能力,完成那种……‘作品’!”
岳辰和谢前听得目瞪口呆,细想之下,却觉得豁然开朗。
太医院,这个看似清贵、与世无争的地方,确实完美符合凶手的诸多特征!
“我这就去禀报邢大人!”凌析起身,抓起信笺就要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却见沈漪正迎面走来,手中也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卷宗抄录。
两人在廊下相遇,凌析直接将苏夫人的信递了过去:“沈主事,你看!重大发现!”
沈漪迅速浏览信笺,清冷的眸子骤然亮起,她抬头与凌析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唇角甚至微微扬起一丝极淡的、带着锐气的弧度:“果然如此。”
“太医院……这才合理。”她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卷宗,“我正想来寻你。”
“刚收到东宫补充的记录,萍儿近两月奉命往来后宫,其中三次,都与太医院派往各宫请脉的太医行程有重合。”
两人默契地点头,不再多言,一同快步前往邢司业的书房。
邢司业同意她们所请,将立刻行文太医署,以协查“宫中用药安全”为由,申请明日前往太医院进行问询和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