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学们竭力压抑,却仍从指缝漏出的闷笑声中,姜羽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肉,以一种近乎悲壮的铿锵语调,一字一句地朗读完了那篇足以载入书院史册的魔语翻译作文。
最后一个荒诞不经的词从她嘴里吐出后,整个学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然后,是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哄堂大笑。
就连向来冰山脸的赵闻青都忍不住别过头去,肩膀可疑地耸动了两下,嘴角那细微的抽搐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但还是没逃过姜羽的目光。
姜羽木然地站着,内心拼命回忆穿越前后两辈子所有悲伤的事:996福报?周末领导发消息?偷丹被抓包?被混沌母神追着揍?被四个统领轮番殴打?
等等。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穿越后的日子过得真是爽,升官、发财、收小弟、抢地盘、挖遗迹、当魁首……悲伤不了一点,甚至有些想笑。
这个认知让姜羽的悲伤更加难以凝聚,她只能维持着表面的麻木,直到老师忍无可忍地挥挥手让她坐下,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坨不可回收的学术垃圾。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钟声响起。
姜羽抓起那张刺眼的卷子,就想塞进纳戒最深处,让它永不见天日,却被一个眼含热泪的同学拦住了。
“姜……姜师姐!”
那同学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您能否……能否再写一篇大作?不瞒您说,师弟近日道心不稳,时有轻生之念,方才听了师姐的妙笔,念头顿时消散了一半!”
姜羽:“……”
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把将卷子拍在那同学怀里,然后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好了一半就拿去再看一遍,你师姐我忙着呢,滚!”
……
是日午后,天光正好。
姜羽站在问天书院宽阔的广场上,看着那只神骏非凡,却要载她去吃镇魔要塞沙子的仙鹤,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就在她低头认命,准备抬腿迈上鹤背时,一个素衣身影出现在了她身后。
是赵闻青。
她依旧抱着那张“碧霄青鸾”古琴,衣袂随风微动,清隽的眉眼少了几分比武时的凛冽,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温和。
姜羽脚步一顿,心里那上坟般的悲伤,顿时被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赵闻青平日里看着冷冷清清,骨子里居然这么有人情味?还特地来送她一程?
果然是不打不相识,高手之间自会惺惺相惜。
感动的泪水顿时湿了姜羽的眼眶,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准备拿出一个极具风度的微笑,跟这位值得尊敬的对手兼朋友道个别。
然而,她刚一回头,就看见赵闻青手腕一翻,从纳戒里掏出了一摞几乎有半人高的——
书。
它们分别是:《魔族古语初级通解(上中下三册)》、《修真界常见阵法原理与破译(精编版)》、《灵植图谱大全(附变种详解)》、《启源道祖志(问天书院院长亲笔注疏版)》……
姜羽脸上的微笑面具瞬间凝固,然后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咔嚓”一声碎了。
赵闻青仿佛没看见她那骤然空白的表情,用那平静无波的嗓音转达道:
“姜师妹,书院的诸位师长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似乎回想了一下师长们说话时痛心疾首的语气:“此去镇魔要塞,看守凶兵之余,功课亦不可荒废,这些都是他们精心为你挑选的典籍。”
她将那一大摞书往前递了递,那重量让姜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赵闻青抬起眼看向她,目光里闪过一抹同情之色,但更多的是看戏般的冷漠:“师长们还说,若下次文考时,你再不合格,便不必坐后排靠窗的位置了。”
闻言,姜羽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后排靠窗,那是王的故乡,怎么可以随便调换呢?
赵闻青缓缓补上了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
“他们会特意为你,在讲台边上,设一个‘专座’。”
讲台边上……
专座……
话音落下,姜羽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在全体同学殷切的注目礼下,在师长唾沫横飞的讲经声中,她,姜羽,问天书院有史以来最强武考第一,将被死死钉在那个离老师最近,离尊严最远的那个位置上。
“……”
所有对温情送别的微弱幻想,都在这一摞书和那句“讲台专座”的终极威胁下,灰飞烟灭。
姜羽默默地接过了那摞足以砸死低阶修士的书籍,然后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只通往风沙边塞的仙鹤。
仙鹤清唳一声,振翅而起,冲向云霄,很快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
……
仙鹤掠过浩瀚无垠的碧海,最终降落在一片位于极北之地,与大陆隔绝的广袤土地上。
北部要塞,紫棘原。
这里的景象像是科幻电影里面的外星世界——紫色的沙质土地广袤无垠,在常年阴霾的天空下闪烁着点点星光,延伸至天际。遍地生长着枝干幽蓝,针叶雪白的奇异植物,林间弥漫着稀薄如纱的白色寒气。
天空常年阴霾,偶尔撒下些许阳光时,土地会隐隐泛出暗红色。
仙鹤载着姜羽,径直飞向紫棘原深处一座并不起眼的灰褐色山峰。
山体陡峭,岩石裸露,只在半山腰处有一个被巨大铁门封锁的洞口,门前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已稀稀落落地站了十几人。
这些人大多神色萎靡,垂头丧气,周身散发着“期末挂科人”特有的晦暗气息。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或是低声交谈,或是抱臂沉默,当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铁门时,他们眼中总会流露出一丝抵触与畏惧。
当姜羽从仙鹤背上跃下时,空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焦而来。
“姜……姜羽?”
“她怎么来了?武考第一啊!”
“难道是文考……”
“据说她一次课都没去上,文考没过也正常。”
惊呼声和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这些被“发配”至此的弟子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位在腾龙台上横扫四方的武考第一,竟然会和他们一样,站在这象征着失败与惩罚的镇魔要塞入口前。
惊愕之后,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有幸灾乐祸,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如获至宝的惊喜——镇魔要塞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恶劣的环境,而在于他们要协助这里的驻军抵抗魔民与魔物时不时的侵扰,眼下姜羽在这,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姜羽对周遭各异的目光视若无睹,她抬眼望向了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冰冷铁门。
这扇门后,镇压的就是用魔国四元帅之一幻胧的尸体炼制的凶兵——
八齿断脊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