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落叶终会归根，人也终有一死。”
俞塘对程洛笑了笑：“现在基地被毁，你和孩子们都得到了自由，我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也算升华了我碌碌无为的人生，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见不得程洛快哭的表情，伸出胳膊，给了眼前人一个拥抱：“我想，到现在，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我刚才为什么要背着你偷偷离开了。”
“我本来想瞒着你，找个地方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安然地面对死亡。”
“但是被你拦住之后，我才终于明白，我的那种做法是错的。”
“我觉得我应该好好地跟你道个别。”
“洛洛。”他轻轻拍着程洛的后背：“我真的很高兴能遇到你，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喜欢，但是我也很遗憾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还希望你……”
说到这儿，俞塘顿了顿，叹了口气，轻声恳求道：“能原谅我，好吗？”
程洛就这样听完了俞塘的话。
脑子里乱的厉害，驳杂的信息交织在一起。
怎么也分析不出头绪。
或者因为太痛苦，导致他只能沉默地颤抖着，搂住俞塘，咬紧牙。
半晌，才从缝隙里挤出来的一字半句，艰涩难听：“不原谅，不、能原谅，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
想到什么，他猛地抬头，黑眸里像是燃起了最后一丝光：“我们走，我带你回基地，那里有那么多设备！我就不信不能帮你把脑内的芯片取出来！”
俞塘拉住他的手。
“别麻烦了。”
“救不了。”
刚才系统已经监测到了这具身体的状态。
他最多还能撑一个小时的时间。
整个脑内都被毒素渗透，就算把芯片取出来，他也活不成，还可能会失去这个和程洛道别的机会。
他和程洛都赌不起。
程洛仿佛就在崩溃边缘，他提高了声音，却带着哭腔：“不试试怎么知道！”
“洛洛。”俞塘抬手，盖在程洛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对他说：“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
“我想最后的这段时间，能和你说说话，能陪在你身边。”
“可以吗？”
“你为什么就这么笃定自己会死！”程洛瞪着眼睛看他：“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俞塘脸上的血。
俞塘也注意到了。
他赶紧用纸去擦。
不止是鼻子，还有眼睛，耳朵，嘴里也有了血味儿。
系统给开的免痛很到位，以至于他只是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连流血都是后知后觉。
不难想象，如果没开免痛，他会疼到什么地步。
眼前的程洛像是变成了两个，重影在晃。
俞塘腿一软，下一刻被程洛扶住，对上程洛慌乱无措的目光。
俞塘心里发苦，别开了视线。
他扒着程洛的胳膊，对他说：“洛洛，你也看到了，我连走路都费劲了，这种状态进行手术，最后的下场不用说都知道。”
他提议：“你背着我回去吧，我们走这最后一程，我想看看沿途的风景，如果能撑到基地，还能和孩子们道个别。”
“行吗？”
他强调：“答应我吧，好吗？”
有温热的眼泪砸在俞塘的手背。
下一刻，他被程洛背在背上。
程洛小心地托着他的腿，俞塘便伸出胳膊，揽住程洛的脖子，疲惫地靠在他身上。
“好。”这样的姿势，俞塘看不到程洛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塘塘的每一个要求，我都会答应。”
俞塘刚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却听到程洛突然变了语气。
是他惯用的那种茶言茶语，带着浓浓的撒娇和依赖：“毕竟，洛洛最喜欢塘塘了！只要是塘塘说的话，洛洛都会听！”
他像是回到了平时没正行的状态，声音里都是笑：“既然塘塘不想被放到手术台上，那么我们就不做手术！”
“塘塘不让我伤心，我就不伤心！”
他还说：“而且，塘塘你那句话说错了，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根本没有怪过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是你救了我，没有你，就没有站在阳光下的我，你不让我自责，你也别自责好不好？”
俞塘怔了怔。
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哭了。
泪和着脸上的血，被纸巾擦干。
他微微搂紧程洛的脖子，对他说：“好，我也不自责。”
两人走在铺满树叶的山路上。
林中传来清脆的鸟叫，传到俞塘耳朵里时却都变作了杂音。
他的五感正在逐渐消退。
身体发冷，贴着程洛温热的后背才觉得好些。
“洛洛。”俞塘想跟程洛说得话太多，到嘴边却都变成了家常一样的唠叨：“我走了之后，你也不要放弃开收容所，毕竟那么多孩子等着你照顾呢，他们那么喜欢你，天天围着你喊程洛哥哥，最小的那个才只有三岁，都没有你的腿高，他们没有爸妈，出去后要是没人管，很难生存下去……”
“嗯，我不会放弃。”程洛回答他：“这是我们当初一起定下的梦想，你走之后，我会带你的那份一起完成。”
他说的很认真，声音里也没了之前那种即将崩溃的哽咽。
听起来正常极了。
“还有那个李泽楷，他是个好人，但也是个当权者，一旦把你列为威胁，以后没准就会阴你一把，所以你一定要当心他对你下手……”
程洛的语气带了点儿笑意和自信：“对我的能力，你还不放心吗？”
“我不去难为他就不错了，他要是敢触碰我的底线，那么他那个位置也别想坐了。”
“知道知道。”俞塘语气无奈：“你最厉害了。”
他趴在程洛身上，因为听力减弱，所以下意识提高了音量：“还有……”
程洛抬着他的手僵了僵，握紧。
眸中是痛到极致的冷静。
俞塘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说：“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老觉得自己是怪物，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就不去在意，放任自己受伤……”
“你是个人，不是没有痛感的机器，受伤了也会疼，也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疼，所以别……”
程洛突然打断他的话：“你也会心疼吗？”
俞塘怔了怔，回答：“对，我也会心疼。”
“那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程洛的这句话说的极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俞塘本就听力模糊，自然没有听清他这句话。
他问：“你说什么？”
程洛缓声回他：“没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越发接近死亡，俞塘竟然越觉得心疼。
窒息的那种疼。
冷，疼，难过，不舍，将他整个人填满。
眼见着临近基地，系统却告诉他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就撑不住了。
僵硬冰凉的手臂拼着所有的力气攀着眼前的热源。
俞塘努力控制声音，却依旧带了哽咽。
他喊：“程洛。”
“嗯？”
程洛何其聪明，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却依旧竭尽全力保持着冷静，不让自己失控。
“答应我……”
“我走之后……”
“你一定不要伤心……”
“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别觉得身体没事就不吃饭不喝水……”
“你要让自己活得像个普通人，要去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去接触社会，接触人群，我想你总有一天可以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你们会相伴一生，永远幸福……”
“好吗？”
视线越发模糊，俞塘的脑袋无力地贴靠着程洛的肩膀。
程洛便弯了腰，让人不至于栽倒。
他沉默地往前走，第一次没有给俞塘答复。
“好吗？”时间越来越少，俞塘已经看不清程洛的脸，视线都在逐渐归于黑暗，他执着艰难地再次发问：“好……不好？”
可直到他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得到程洛的答复。
手臂松了所有力气，重重垂落。
程洛弯着的腰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
一直站着。
基地那边有人看到了他，过了几分钟，孩子们跑出来，喊他程洛哥哥。
他们的声音仿佛重锤砸碎最后的壁垒。
嘭的一声。
僵硬地像一尊雕塑的青年重重跪倒在地。
手还托着背后男人的腿，稳稳地，没有让人受到一点伤害。
他没有哭。
而是低垂着头，紧咬唇瓣，尝到血腥味儿，才用这疼痛刺激的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不、好。”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不、好！”
可是这次，却没有人再回他的话。
纵然他喊成百上千次的不好，也没有人再劝他一句听话。
那个任他如何作乱，都会包容他心疼他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在这个秋日的下午，永远地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