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霄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圣旨卷轴上摩挲，南海金粉簌簌落下，在他玄色云纹靴面上积了一层细碎的金沙。那些金粉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像极了前世记忆里那些破碎的承诺。
\"本王只是......\"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低哑下去，仿佛被什么哽住，\"两个孩子都养在府里，你太......\"话到唇边又转了个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太耗心神。\"
苏澜一瞳孔骤然收缩，那些以\"为你好\"为名的离别，那些藏在体贴下的算计，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扬起的右手带起一阵玉兰花香，却在触及他面颊前生生凝滞。指尖最终擦过玉冠垂下的朱缨，冰凉的金线划过指腹，留下一句淬了冰的：\"楚明霄，你当真......好得很。\"那尾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颤，像冬日檐下将坠未坠的冰凌。
宴席间丝竹声声，鎏金食盒在侍女手中流转如蝶，映着满堂烛火，恍若一场浮华旧梦。满月宴上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唯宁王殿下频频侧目，灼灼目光如影随形地追着自家王妃月白色的身影，仿佛要将那抹清冷揉进眼底。
首座之上，楚明霄与昭明帝比邻而坐。相较于秦曜畅饮时衣袖翻飞的豪迈，他只是浅抿着杯中酒，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青瓷酒盏上那枝并蒂莲纹。酒液在盏中晃荡，倒映出他总忍不住往女眷席上飘的目光，粘稠得似要拉出蜜丝。
苏澜一正与几位诰命夫人寒暄，云鬓间的并蒂莲金步摇，随着她逗弄母亲怀中婴孩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划出金色的弧。
她分明感受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却故意偏过头去，只将小郡主苏瑶肉乎乎的小手贴在脸颊，惹得孩子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却衬得她心口愈发酸胀。
\"程蹊。\"楚明霄忽然压低声音，指尖在紫檀案几上轻叩三下，指节与木面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程蹊立即俯身凑近，听见主子带着几分委屈的吩咐：\"去把陈嬷嬷守着蒸了两个时辰的糕点送来。\"那语气里藏着的小心翼翼，与平日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宁王判若两人。
不多时，碧竹捧着剔透的琉璃盏来到席间。盏中桂花酥层层起酥如金箔，在烛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海棠糕上凝着的蜜露将坠未坠，映着苏澜一微微发红的眼尾。
碧竹将琉璃盏轻轻放在苏澜一面前时，琉璃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小姐，王爷特意嘱咐，说这桂花酥用的是您最爱的灵隐寺金桂。\"那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甜得让人眼眶发热。
苏澜一望着糕点出神。酥皮上细密的纹路让她想起去年重阳，楚明霄亲手为她折桂时，衣袖沾满的露水与花香。
可此刻喉间却像堵着什么，连甜香都变得苦涩——方才那句\"太耗心神\"言犹在耳，仿佛一柄钝刀，正缓慢地凌迟着她重生后最珍视的团圆梦。她指尖无意识地在琉璃盏边缘划着圈，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一直凉到心底。
\"碧竹，\"她忽然抓住贴身侍女的手腕，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指尖无意识地在对方袖口掐出几道褶皱，像是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我要的从来不是金尊玉贵，而是......\"后半句话消散在唇边，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碧竹刚要开口，一阵沉冽的松木香已悄然漫至身后。楚明霄不知何时离了主座，此刻玄色蟒袍的广袖如垂云般笼在她椅背两侧，远远望去，倒像是将人整个圈进了怀抱。他袖口暗绣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爱妃怎么不动筷？\"他俯身时，玉冠垂下的缨络扫过苏澜一肩头，带着酒香的吐息拂过她耳廓，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可是嫌王府膳食不合口味？\"那声音低哑，带着几分醉意，又藏着几分小心翼翼。
苏澜一脊背倏地绷直，往左侧避了避，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王爷自重。\"她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绞紧帕子，将那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揉得不成样子，\"陛下还在主座，您这般离席......\"话未说完，耳尖却已悄悄红了。
\"陛下？\"楚明霄轻嗤，目光掠过主座——秦曜正执玉箸亲自为苏焕姝布菜，两人不知说到什么趣事，帝王冠冕下的明珠都跟着颤动。那明珠折射的光映在他眼底，却化不开他眸中的晦暗。
他眸光微转，鎏金筷尖已挑起一尾糖醋鱼，琥珀色的酱汁在鱼身上莹莹欲滴。\"爱妃尝尝，可像你儿时最喜的味道？\"声音里浸着三分醉意，七分温柔。
\"臣妾自己来。\"苏澜一偏首欲避，却不料他顺势倾身。温热的唇擦过耳垂时，那声带着酒气的\"绾绾\"烫得她心尖发颤——这闺阁小字此刻被他含着醉意唤出，直教人耳后那片雪肤漫上烟霞。
正欲起身，她忽觉裙裾一滞。低头见楚明霄的玄色蟒纹靴尖正勾着她月华裙的流苏，在青石砖上碾出半朵残梅状的皱褶。抬眸间，恰见他指腹摩挲腰间玉佩，并蒂莲花纹被他指腹蹭得发亮。
楚明霄广袖一展，手中不知何时已换了描金盖碗：\"本王敬夫人。\"掀盖时红枣与枸杞的甜香氤氲而起，正是月子里她日日要饮的那盏温补茶。
苏澜一羽睫轻颤，忽闻母亲邢夫人轻咳：\"澜儿，瑶姐儿瞧着你们呢。\"转头见小郡主正睁着琉璃般的眸子，藕节似的手臂朝父母方向挥舞，咿呀声里满是雀跃。
夏风掠过回廊，带着初绽的荷香。苏澜一终是松了神色，将女儿揽入怀中。小丫头立即揪住母亲衣襟上的珍珠扣，冲着父亲绽出两个甜津津的梨涡。
\"王爷，满月礼已备妥！\"周鼎的轻唤恰时响起。
\"走吧。\"苏澜一垂眸轻语，声如羽絮落在他掌心，\"去瞧瞧王爷备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