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尚枳一字一顿，沉声道。
那总是古井无波的心湖，竟因认错人——认错了那刻入骨髓的面孔——而罕见地荡开一丝涟漪。
“……没……没事。”那熟悉的、断断续续的语调让林柠心头一滞，下意识地偏过头，声音磕磕绊绊。
随即，更紧迫的危机感攫住了她，“我们得赶紧离开！降凌月随时会来……先……先找件衣服穿上！”
她慌乱地看向手指，却空空如也。
“别……小看……武王境……契约……惩罚……”尚枳缓缓起身，赤身裸体地在林柠面前活动着僵硬的手脚，神情淡漠得仿佛毫无知觉，“我们……一无所有……”
“你……”林柠张了张嘴，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怎么办？什么都没了，连半颗灵石都没剩下……”她环抱着身体，也慢慢站了起来，声音里透着绝望。
“去……”尚枳站在原地，陷入思索。
“这到底是哪儿？”林柠追问。
“启……楚……天脉山……交汇……混乱……之地。”尚枳竭力控制着疼痛扭曲的声带，挤出这串地名。
短暂的停顿后，她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卖……”
“什么？”林柠还沉浸在“三地交汇混乱之地”的震惊中，又被这突兀的“卖”字砸得一愣。
“卖什么？我们身无长物，还有什么可卖？”
“呼——”
尚枳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体内肆虐的剧痛尽数呼出。
再开口时，那艰难断续的语调已然消失，恢复了平日的清晰。
“卖身。”
“什么？！”林柠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更无法揣测尚枳究竟是以何种心态，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你……还好吧？”林柠的目光下意识在尚枳身上扫过，连自身赤裸的羞耻感都因这惊世骇俗的提议而暂时忘却了。
“很好。”尚枳无所谓地摇头，眼神淡漠。
“你要明白，为了活下去，有些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我……觉得自己总该有点底线……”林柠眉头紧锁，不自觉地又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呵……”尚枳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什么都无法舍弃之人，终将一事无成！”她不再理会林柠的挣扎，开始环顾四周，寻找出路。
林柠却僵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
一片死寂。
“走吧。”走出两步的尚枳忽然停下，回头朝她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伸出手。
“不是让你去。搀着我，风……刮得疼，站不稳了。”
“……好。”林柠一怔。她原以为尚枳会以武力相胁，逼迫她去……没想到竟是这般。
她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尚枳那条正微微颤抖的手臂。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林柠猛地一惊——那体温灼热得惊人！
她自己因灵力枯竭又无衣物蔽体，早已冻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而尚枳的肌肤却滚烫如火，那异样的暖意透过相触的掌心传来，竟让她心底悄然滋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贪恋……
‘是她残留的灵力在支撑吧……’林柠强行压下那瞬间的恍惚，在心底狠狠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是屠戮她父母、毁灭边南城的罪魁祸首！而她，必须兑现那个承诺。
她非杀尚枳不可！
……
沉下翻涌的心绪，林柠搀扶着尚枳，在荒芜中缓缓前行。
步履蹒跚，融进漫天如血的残阳里，走向那一片混沌未明的未来。
脚下的路，是碎石遍地的荒原。
嶙峋的石块硌着林柠冰冷麻木的赤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呼啸的寒风卷着沙砾，无情地抽打在她们裸露的肌肤上，留下细密的刺痛。
尚枳的身体越来越沉，那异常灼热的体温透过相触的臂膀传来，成了这酷寒中唯一的热源，也成了林柠心中最矛盾的锚点——她既想推开这仇恨的源头，又本能地贪恋着那点微薄的暖意。
尚枳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呼吸沉重而短促，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依旧沉默地指引着方向。
残阳终于彻底沉入遥远的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被无边的墨蓝吞噬。
深邃的夜幕低垂，星辰如同冰冷的碎钻洒满天穹。
荒原在夜色中显得更加辽阔而狰狞，只有风声在耳边呜咽。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林柠感觉自己快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搀扶的手臂都开始麻木时，一片模糊的灯火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依着起伏地势修建的边城，低矮的城墙在夜色中勾勒出蜿蜒的轮廓，城楼上几点昏黄的灯火像困倦的眼睛，无力地驱散着四周的黑暗。
空气中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牲畜的嘶鸣，带着一种粗粝的、属于边塞的生机。
林柠心头一松，以为目的地到了，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些。
然而，尚枳却在这时轻轻扯住了她前进的势头。
“不……进城。”尚枳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和虚弱，却异常清晰。
林柠愕然：“不去城里？那我们去哪？”这荒郊野外，她们身无寸缕，灵力枯竭，不去城里还能去哪里？
尚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城池后方那片更加深沉、仿佛蛰伏巨兽般的巨大阴影——那是高耸入云、在夜色中更显压迫感的天脉山脉。
她的指尖微颤，指向山脉延伸向城池边缘的一个模糊方向。
“那边……有……地方。”
她们并未走向城门，而是沿着荒原边缘，贴着冰冷粗糙的城墙根，在更深的阴影里蹒跚前行。
远离了城门附近的灯火和人烟，环境变得更加荒凉寂静。
城墙脚下是堆积的杂物和厚厚的尘土，偶尔还能踩到不知名的硬物。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靠近天脉山延伸下来的一道低矮山梁处，尚枳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
林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前方，在稀疏的星光和远处城楼灯火的微弱映照下，隐约可见一栋孤零零的建筑轮廓。
它紧挨着陡峭的山岩，仿佛是从山体上剥落下来的一块。
那是一座极其破败的旧屋，墙体由粗糙的岩石垒砌，早已斑驳不堪，爬满了深色的苔痕和不知名的藤蔓。
屋顶的茅草或瓦片早已发霉或生出裂痕。
一扇看似还算坚硬的木门半嵌在石墙里，完好的门板与破损的墙体，在夜风中显得诡异无比。
屋前有一小片被碎石和荒草覆盖的空地，一道几乎坍塌的矮石墙勉强算是篱笆。
这地方荒凉、破败，透着一股被时光和世人彻底遗忘的诡异气息。
它远离边城的热闹，紧靠着神秘莫测又充满危险的天脉山，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巢穴或避难所。
尚枳的身体晃了晃，似乎连站着都已是勉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灼热的吐息拂过林柠的颈侧。
“进去。”她哑声道，目光投向那扇完整的有些异常的木门，里面是无边的黑暗。
林柠看着眼前这栋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旧屋，又感受着臂弯里尚枳滚烫却异常沉重的身体，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荒原的夜风更甚。
这未知的黑暗巢穴，等待着她们的会是什么？
她搀扶着尚枳，一步一步，踏过碎石荒草，走向那扇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腐朽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