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楠即将远行的消息,没等他自己跟村里人说,就先被龙功、箫桐几个在学院念书的孩子传回了村里。
等他刚踏进村口,就愣住了——村里九百一十七口人,竟无一人缺席,全都聚在村口的广场上,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大伙都在呢?年货都备得差不多了吧?”方楠弯腰揉了揉缠在脚边打转的方希的脑袋,笑着朝众人打招呼,试图冲淡空气中的沉郁。
可没人接话。最前头的张颖眼眶早红了,连鼻尖都泛着粉,方楠心头一暖,也瞬间明白过来,带着点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大家都知道我要走的事了啊!”
“为什么?”张颖攥着衣角,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意,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为什么非得是你去?”
方楠往前走近两步,故意摆出副轻松的模样,想逗她开心:“嗨,还能为啥?人太优秀,有时候也是种‘麻烦’嘛!”
“方楠,”一旁的柯明忍不住插话,满脸担忧,“这事儿就没别的法子了?非得你去不可?要不……要不咱们送点礼试试?”
“柯老师,”方楠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他,语气沉了沉,“木已成舟,改不了了。再说,能不去北边那苦寒地,只去西域,已经是万幸了。”
见他态度坚决,柯明只好退一步:“那让吴帆、罗成带着人跟你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对!我们跟你走!”吴帆、罗成立刻往前迈了两步,身后的战兵们也齐刷刷跟上,齐声应和,声音里满是恳切。
“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方楠抬手虚按,等众人渐渐静下来,才继续说,“可村里刚安定下来,房舍、田地都还没理顺,正是缺人的时候,你们得守着家。况且这次去西域,不是我一个人,随行的有三千人呢,安全得很。”
“那我陪你去!”张颖突然拔高了声音,眼里满是执拗,“你别想一个人丢下我!”
“不行。”方楠的声音也沉了沉,缓缓摇头,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别的事,他都能顺着她、让着她,可这事关性命,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
场上的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连风都像停了。两人眼神对峙,谁也不肯退一步,所有村民的目光都紧紧锁在他们俩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好一会儿,张颖终究是摸透了他的脾气——一旦拿定主意,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先松了口,语气却没半分软和,反倒添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坚定:“那你娶我!”
方楠的嘴角瞬间扬成一道好看的弧,眼里的笑意像初春破冰的花,倏地绽开来,连声音都裹着暖意,亮堂堂的:“好啊!”
这话落进广场,先是静了短短几息,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自大灾变后,村里人一路看着两人相互扶持、彼此牵挂,如今总算盼着他们修成正果,连寒风里都飘着欢喜。
柯明和几位长辈捋着胡须,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欣慰;龙功更带着箫桐、方新一群孩子,捧起广场边的积雪往空中扬,嘴里还扯着嗓子“嗷嗷”喊,活像群快活的小兽。
张颖没料到他答得这样干脆,脸颊“腾”地红透,却仍咬着唇不肯服软:“今天就娶!”
“都依你。”方楠话音刚落,突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张颖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耳边已传来他对众人的声音:“辛苦大伙帮忙准备,咱们今儿就在村里办婚礼!”
村民们哪有不应的?欢呼声里,男人们抄起扫帚就去扫晒谷场的积雪,又扛来木桌拼成长长的宴席。
女人们则簇拥着张颖往屋里去,有的翻出压箱底的蓝布新衫,有的捏着红纸剪喜字,连最手笨的李婶都找了块粗布,笨手笨脚地缝缀布花,嘴里还念叨着“得让新娘子漂漂亮亮的”。
龙功拽着方楠的衣角,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哥,我能当小花童不?我把藏在棉袄里的野栗子拿出来,给姐姐当喜糖!”
方楠刚要应声,汪泽成就举着根系了红绳的柳树枝跑过来,嗓门亮得很:“大哥!我这‘喜棍’比城里的红绸子还好看!等下我给你们引路!”
不过一个时辰,晒谷场就换了模样。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木桌上摆着各家凑来的吃食——陶碗里盛着炖得油香四溢的腊肉,竹篮里码着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连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干枣,都被婶子们倒在粗瓷盘里当“喜果”。
墙根下贴满了歪歪扭扭的红喜字,是箫桐带着一群孩子剪的,边角虽不规整,却红得刺眼、暖得入心。
张颖被姐妹们按在热炕上,换上了那件浆洗得泛白的蓝布衫,头发上别着王婶连夜绣的粉布花。
她望着铜镜里陌生又熟悉的自己,脸颊还烧得发烫,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管里的平安符——那是前几日就偷偷绣好的,本想等他远行时塞给他,如今倒成了自己最特别的“嫁妆”。
“新娘子出来咯!”随着程嫂一声吆喝,张颖被扶着走出屋。晒谷场那头,方楠穿着柯明老师送的灰布长衫,手里攥着汪泽成递来的“喜棍”,见她出来,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连目光都软得能化了雪。
没有礼乐,没有繁琐的规矩,龙功带着一群孩子在前头撒碎雪,奶声奶气地喊着“早生贵子”(其实他们还不太懂这四个字的意思),蹦蹦跳跳地把两人引到宴席中间。
柯明站在中间,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满是感慨:“大灾变里,咱们村能聚在一块儿不容易,方楠和张颖更是一路互相搭着伴儿过来的。今天,咱们就一起看着他俩,往后好好过日子!”
“亲一个!亲一个!”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呼声很快连成一片,连孩子们都跟着起哄,踮着脚往两人跟前凑。
方楠和张颖相对而立,张颖望着他眼里的自己,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又忍不住弯了嘴角。方楠抬起手,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沾的雪粒,声音柔得能裹住寒风:“来吧,大家都等着呢。”
“啵”的一声轻响,两人的唇轻轻碰在一起。震耳的欢呼声瞬间炸开,连飘落的雪花都像是慢了半拍。
“喔喔喔——”大人们拍着手喊;孩子们更热闹,围着两人唱着不成调的歌,把“新婚快乐”和“生日快乐”混在一起,却没人觉得滑稽,只觉得满心欢喜。
直到暮色漫过村口的老槐树,宴席才渐渐散了。方楠牵着张颖往屋里走,雪还在下,落在肩头凉丝丝的,可心里却暖得发烫。屋里的炕早烧得热乎乎的,桌上摆着剩下的馒头和腊肉,窗纸上的喜字在油灯下泛着软乎乎的光。
张颖坐在炕沿,从袖管里摸出平安符,轻轻塞进方楠怀里:“这个你带着,别弄丢了。”
方楠攥紧符袋,指腹蹭过上面细密的针脚,伸手将她往身边拉了拉,声音郑重:“等我从西域回来,给你补个像样的婚礼,让你穿真正的红嫁衣。”
张颖靠在他肩上,轻轻摇头,声音软得像棉花:“不用,这样就挺好。我不要什么红嫁衣,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方楠低声呢喃,话音未落,已俯身吻上她的下巴。窗外风雪依旧呼啸,屋内却渐渐漫起暖意。
“你居然是白……”
“别说。”她慌忙捂住他的嘴,脸颊烫得能烙人,“羞死了……”
“呼”的一声,屋内的油灯不知被谁吹灭。昏暗中,只剩彼此的呼吸交织,余下的,便是付费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