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星唱片出来时，暮色已漫过街角的霓虹，将整座城市晕染得朦胧。江雪珑抬眼便望见，自己那辆玫红色的944旁，立着个梳着整齐中分头的男人，玳瑁框架眼镜架在圆圆的脸上，倒衬得几分斯文气。
她指尖轻轻捏了捏身旁张国容的手背，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无奈又了然的笑意：“看来今晚这顿饭，得三个人吃了。”
那人眼尖，见江雪珑与张国容拉着手从大楼里出来，立刻迎上前，步子迈得急，圆脸上的肉都跟着颤了颤。
“江小姐你好，”他礼貌地伸出右手，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热情，“我是王经。方小姐应该跟你提过，我这里有部电影，想邀你参演，不知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两人先后与他握了手，江雪珑开口时语气松快：“你吃饭了吗？”
王经眼睛倏地亮了，像抓住了什么信号，忙不迭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声音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恳切：“还没呢。”
“没吃就一起吧。”江雪珑说着拉开车门，俯身将副驾座椅向前滑动，腾出了一些进后排的空间，示意他上车。
谁知王经弓着背往里挤了半天，半边身子卡在车门与座椅间，像只被塞进罐子里的熊。张国容见状，伸手将他轻轻往外一拉，声音温和：“你坐前面吧，我去后排。”话音未落，他已侧身抬腿，动作利落得像阵风，稳稳落进了后座。
王经丝毫不尴尬，反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朗声自嘲：“就我这体量，这辈子怕是跟跑车没缘分了。”笑声未落，他已卯足劲，总算把自己“塞”进了副驾，座椅都跟着陷下去一小块。
江雪珑带二人来到上次新艺城聚餐的中环香兰汀，一是这家中餐厅好吃，二是这里有包间，适合谈些正事。
在圆桌旁坐下后，王经直接递来剧本：“这部电影是我和陈栢祥共同编剧的，我来导，他演男主角，想邀请你演女主角。”
江雪珑伸手接过，封面上《我爱Rolanto》几个大字格外醒目。这个片名，江雪珑听着很耳熟，但关于剧情，就完全不了解了。
她没急着翻开，而是问王经：“为什么想让我来演呢？”
王经语气里充满坦诚：“因为你之前跟霍耀梁提过一个词，我觉得很新鲜，所以专门为你——说的这个词，写了个剧本。”
江雪珑看着他一脸真挚的模样，心想：我要不是穿越的，就真信了呢。
“霍导？”她与张国容对视了一眼，霍耀梁是《失业生》的导演。“前年的事了喔。”她看向王经，疑惑道，“我不太记得我跟霍导说过什么了，不如你提个醒？”
王经眼睛发亮：“你跟他说性感可以有很多种，比如——纯欲。”
哦，江雪珑想起来了，当时是跟霍耀梁聊过这么一个词来着。看看，果然男士对这个词，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偏好。
“所以，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纯欲这种风格的？”江雪珑倒有些好奇了，想看看王经和陈栢祥笔下的纯欲，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词，很难具体形容它是什么样的，我们只是按我们自己的主观想法，设计了一个纯欲的氛围感。”王经边说边比划着，似乎在勾勒一个具体的女性形象。
他点了点放在江雪珑面前，却一直没有打开过的剧本说道：“你看看人物小传就明白了。”
江雪珑翻开剧本，迅速瞄了眼人物小传，语气有些惊讶：“女主只有七岁的心智？”原来这就是他们对“纯”字的解构啊？那“欲”字，想必就是一些与男主“无知，但亲密”的行为了。
这个塑造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
很“王经”！
“不过最后，女主做完手术恢复了智力。”王经直接伸手帮她翻页到对应位置，“你可以看看剧情简介。”
身边的张国容也把脑袋凑过来，一同看了起来——
罗兰度是个开修车店的普通青年，但自命风流，一次偷用顾客的跑车出去泡妞，不想客人是个恶少，把他暴打了一顿。被送进医院的罗兰度偶然闯进富商之女阿珑的病房，发现她是个心智只有几岁的低智姑娘，罗兰度陪她玩了起来，很快博得她的好感，并且被她父亲廖镖聘为保姆，专门逗阿珑开心。相处之下，罗兰度和阿珑变得难舍难分，但阿珑已经被安排接受手术纠正智能，成功恢复的阿珑变成了一个成熟优雅的少女，罗兰度知道，那个在自己面前开怀大笑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他也遭到廖镖解雇，美好的回忆更加映衬现实的不可能……
江雪珑没在意剧本里直接将女主名字写成“阿珑”，这是港片的惯常路数，大约是想让观众对演员与角色产生更深的绑定感。
“看上去是个纯爱故事？”她抬眼问。这和她印象里王经的电影风格相去甚远，王经跟“纯爱”，什么时候沾过边了？
“没错。如果不是纯爱戏，我都不敢邀你演！”他抬眼悄悄瞥了瞥张国容，虽然张国容一直没说话，但周身的气场却是带着防备的，就像生怕江雪珑被他卖了，骗她去拍些不三不四的电影似的。
“在看剧本前，我想先问几个问题。”江雪珑喝了口茶，语气不疾不徐，“罗兰度是真心爱女主吗？”
一聊到电影本身，王经立刻敛了神色，正经道：“最开始，他只觉得逗她玩有趣；后来慢慢当成了责任，情愫才渐渐变得微妙。但男主的情感很克制，当友情或亲情去理解也是不违和的。”
江雪珑点点头。如果罗兰度是骗女主的，那就太猥琐了，毕竟女主心智只有七岁，这跟儿童有什么区别，她会拒绝出演。又问：“女主恢复智力后，还爱罗兰度吗？”
王经摇头：“不爱。甚至很讨厌罗兰度，也厌恶跟罗兰度相伴的这一段经历，认为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话一出口，似乎带了些对女主人设的贬低，于是连忙解释：“不过这些都是留给观众自己去想象的内容，实际上，女主只是冷落了罗兰度，不再和他来往了。”
江雪珑点点头：“这个结局很有现实主义色彩。如果童心未泯的女主，和恢复智力后的女主都爱罗兰度，反倒无趣得很。”
王经面露欣喜，他原本还担心江雪珑会觉得，悲剧结局不如大团圆结局讨喜，没想到她也喜欢这个设定。
再开口时，他语气里满是雀跃：“我们想要塑造的，就是前两幕是童话喜剧，最后一幕落回现实悲剧。前面有多纯爱，结局就有多世俗。豪门生活就是罗兰度的一场幻梦，梦醒后，他见到高贵优雅又对他视而不见的女主，甚至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真的认识过。”
王经最后这句阐述还蛮刀人的，江雪珑觉得自己对这部电影开始产生兴趣了。
这时，服务生已将一碟碟精致菜肴在圆桌上摆开，江雪珑合上剧本放到一边，抬手招呼：“先吃饭吧，吃完我看看剧本再说。”
“欸，好！”王经立刻应着，拿起筷子就往离得最近的一盘咕噜肉伸去，动作爽快。
张国容侧过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江雪珑耳畔，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也要看。”
江雪珑唇角弯了弯，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也凑近他耳边：“当然啦。《缘分》的剧本你也给我看过嘛，礼尚往来，我很大方的。”
原本在一旁大快朵颐的王经听到这里，轻咳一声：“这个包间这么安静，你们说悄悄话我也能听到啦。”他从包里又抽出一本剧本，放在圆桌上轻轻一转，本子便稳稳滑到张国容面前，“巧了，我这里正好备了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