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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织机鸣·旧怨解·慧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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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织造司的木楼里,刨花与桐油的气息混在一起,拓跋宏光佝偻着背,正在新制的织机前调试踏板。他的囚服已换作粗布短打,鬓角的白发沾着木屑,曾经挥斥方遒的手,此刻正专注地捏着枚铜制的机杼,指尖的薄茧与铜件摩擦,发出细碎的响。

“这里的齿轮该再磨薄三分,”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牢狱留下的沙哑,却难掩熟稔,“不然纬线过密,会卡断江南的软丝。”

站在一旁的拓跋珪攥紧了拳,十六岁的少年穿着西州军的明光铠,铠甲的反光映在织机的竹篾上,晃得人眼晕。他望着叔父鬓边的白发——这还是那个曾将他架在肩头、说“西州的天要靠拓跋家撑着”的男人吗?如今竟为一架织机弯腰,连指节的颤抖都藏不住。

“叔父……”拓跋珪的声音发紧,铠甲的系带硌得他锁骨生疼,“你当年若把这份心思用在守边上……”

拓跋宏光的动作顿了顿,铜杼在指间转了半圈,落回织机的凹槽里。“过去的事,说不得。”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木屑,“但这织机不一样,它不认谁是将军,只认手艺。你看这踏板的角度,”他踩着木板演示,织机的经线立刻绷出整齐的弧,“比西州的旧机省三成力,织出的云锦能透光。”

木楼的门被推开时,鬼子六的玄色常服扫过门槛的木屑,身后跟着陆宜昕——她的水红旗袍沾着新丝的白,手里捧着匹刚织出的样布,流光溢彩得像揉了朝霞。“拓跋老将军这手艺,”他的目光落在织机的齿轮上,“比工部造办处的巧多了。”

拓跋宏光猛地转身,短打的衣襟扫过织机的经线,带起一阵细响。他望着鬼子六,忽然跪地:“罪臣不敢称将军……”

“起来。”鬼子六伸手扶他,指尖触到对方胳膊上的旧伤——那是当年守玉门关时留下的箭伤,“能让江南的丝比西州的雪还软,你就配得上‘能匠’二字。”他转向拓跋珪,“你堂弟说,这织机若批量打造,能让西州的羊毛织得像云锦,你觉得如何?”

拓跋珪望着织机上流转的丝线,忽然想起幼时叔父教他辨羊毛的日子——那时叔父的手虽粗,却能摸出羊毛的粗细,说“好料子要像人的心,得细得进去,也得撑得起来”。他忽然走上前,按住拓跋宏光调试机杼的手,铠甲的护手与叔父的粗布短打相触,竟生出种奇异的平和。

“这里的经线该再松半寸,”拓跋珪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西州的羊毛比江南的丝粗,得留余地。”

拓跋宏光的手猛地一颤,铜杼差点落地。他望着侄儿铠甲上的西州军徽,又看了看织机上交织的经纬,忽然老泪纵横:“珪儿……”

“过去的,”拓跋珪抽回手,铠甲的反光落在叔父的白发上,“让它随着旧织机烂在西州吧。”他转向鬼子六,“请六爷允准,让叔父带西州的工匠学制新机,往后……西州的羊毛也能织出龙纹。”

陆宜昕忽然将水红样布往织机上一铺,云锦的流光与羊毛的暖白交叠,竟格外和谐。“我爹说,”她的指尖划过两种料子的接缝,“好织机不分南北,就像好手艺不认出身。”

鬼子六看着眼前的景象——拓跋宏光的粗布短打沾着木屑,拓跋珪的明光铠映着晨光,陆宜昕的水红旗袍飘在织机旁,经纬交织的声里,旧怨与新机正在慢慢融。他忽然笑道:“杭州织造司就交给老将军,拓跋珪你从西州调三十个工匠来学,学会了……”他拍了拍织机的木架,“让西州的帐幔上,也能织出江南的莲。”

拓跋宏光的手重新握住铜杼,这次稳得像当年握枪。他踩着踏板,织机发出均匀的“咔嗒”声,像在数着新生的日子。拓跋珪站在一旁,铠甲的系带被他悄悄松开,少年的眼里映着流转的丝线,忽然觉得,叔父的背虽驼了,却比当年站在城楼上时,更像座能依靠的山。

木楼外的蝉鸣渐起,混着织机的轻响,像支新旧相和的曲子。鬼子六望着那架正在织出奇迹的机器,忽然想起荷花的话:“能让人回头的,从不是刑罚,是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此刻看来,这架织机,或许比任何圣旨都更能让拓跋家的血,重新热起来。

陆宜昕的水红旗袍扫过织机的踏板,带起的丝线缠上拓跋宏光的短打,又绕上拓跋珪的铠甲。三人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映在织出的云锦样布上,像幅刚完成的画——有江南的柔,有西州的烈,还有这架织机,正把过往与将来,细细密密地织在一起。

杭州织造司的木楼里,桐油味混着铁屑的腥气漫开。拓跋宏光的粗布短打已被汗水浸透,他正蹲在新制的弩机前,指尖捏着枚铜制齿轮——这齿轮的齿纹比寻常弩机密三倍,竟是照着织机的经线齿轮改的。

“这样一来,”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专注而发哑,指节敲了敲弩机的卡槽,“弓弦的力道能分三成到机括,拉起来比西州的旧弩省劲,却能多射三十步。”

拓跋珪站在一旁,明光铠的甲片反射着窗外的日光,照得他眉骨发疼。他望着叔父手里的齿轮,忽然想起幼时在西州军械库,叔父也是这样蹲在地上,教他辨弩机的好坏:“好弩要像好马,得有韧劲,也得有烈性。”那时的叔父,铠甲上的血腥味还没被木屑味盖过。

“这齿轮的角度,”拓跋珪忽然俯身,铠甲的护手差点碰翻旁边的铁砧,“织机的经线是顺向转,弩机的弓弦是反向崩,得把齿纹再磨出个斜角,不然容易卡壳。”

拓跋宏光猛地抬头,眼里的浑浊瞬间被精光取代。他抓过锉刀,照着侄儿说的角度打磨,铁屑簌簌落在粗布裤上:“珪儿还记得……你十岁时拆坏我那把宝弩?”

“记得。”拓跋珪的喉结动了动,“您没打我,说‘能拆就能装,装起来比原来好,就是本事’。”他伸手按住叔父握锉刀的手,铠甲的冷硬与叔父掌心的温热相触,“这里,再往下半分。”

木楼门被推开时,鬼子六的玄色常服沾着晨露,身后跟着胡开——老将军的铠甲上还带着西州的沙尘,手里拎着把旧弩,弩臂上的裂痕像道陈年的疤。“老胡说,西州的弩机射程不够,北狄的骑兵总能游弋在射程外,”鬼子六将旧弩往桌上一放,“你们这新家伙,能治这毛病?”

拓跋宏光抓起新制的弩机,短打的衣襟扫过铁砧,带起一阵铁屑。他拉弦上箭,动作虽慢却稳,铜齿轮转动的“咔嗒”声,竟与织机的经纬声有几分相似。“咻”的一声,箭簇穿透三丈外的木靶,深深钉进后面的土墙——比旧弩的射程,当真远了几丈。

“用了织机的‘分力术’,”拓跋宏光的声音带着点得意,像当年打了胜仗时那样,“机括里的三个齿轮,就像织机的经线轴,一个承力,一个变向,一个蓄劲,比单用臂力省劲,却更狠。”

胡开上前拔箭,铠甲的甲片蹭过土墙的灰。他掂了掂新弩,忽然道:“若给西州骑兵都换上这弩,北狄的马再快,也得在箭下留层皮!”他转向拓跋珪,“你叔父这手艺,比当年守玉门关时还厉害。”

拓跋珪望着弩机上转动的齿轮,忽然想起西州战死的骑兵——他们中,有不少是因为弩箭够不着北狄的马,活活被拖死的。他抓起另一把半成品弩,对拓跋宏光道:“这里的机簧该换铜的,铁的在西州的雪里容易脆。”

拓跋宏光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铁屑:“好,听珪儿的。”他忽然从怀里摸出张图纸,纸边卷得发毛,“这是我在牢里画的,给弩箭尾加个小羽片,像织机的纬线那样转着飞,准头能再高一成。”

鬼子六看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又看了看凑在一处改弩机的叔侄——拓跋宏光的粗布短打与拓跋珪的明光铠挤在狭小的木台边,铁屑落了两人一身,却谁也没嫌谁。他忽然对胡开道:“让西州的铁匠都来杭州学制新弩,老将军当总匠头,拓跋珪监工,三个月后,我要看到能射穿北狄铁甲的家伙。”

拓跋宏光猛地站直,短打的领口崩开两颗扣子。他望着鬼子六,忽然跪地,这次却不是认罪,而是捧着图纸,像捧着当年的帅印:“罪臣……不,老匠拓跋宏光,定不辱命!”

拓跋珪慌忙扶他,铠甲的护手磕在叔父的胳膊上,却不觉得疼。他望着弩机上交织的铜齿轮,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仇恨更重要,比如能护着西州子弟活命的弩箭,比如能让叔父重新挺直腰杆的手艺。

木楼外的风卷着江南的水汽进来,吹得铁砧上的图纸哗哗响。拓跋宏光正在打磨新的铜齿轮,拓跋珪蹲在旁边递工具,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当年在西州军械库那样。鬼子六望着这景象,忽然觉得,把织机的巧劲用到弩机上的,何止是拓跋宏光——人心这东西,本就像经纬线,看着乱,只要找对了齿轮,总能重新织出结实的模样。

胡开拎着新弩往外走,铠甲的甲片碰出清脆的响。他要去给西州的骑兵写信,告诉他们,好日子要来了——那些曾经让他们吃亏的北狄骑兵,很快就要尝尝西州弩箭的厉害,而造出这厉害家伙的,是他们以为早已垮掉的拓跋家。

木楼里的机括声与锻造声交织,像支新生的战曲,响在江南的日光里,也响在西州的风雪中。

新职授·旧翎焕·双翼张

杭州织造司的木楼外,新制的弩机正被骑兵试射,箭簇穿透靶心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拓跋宏光刚用桐油擦完最后一架织机的齿轮,粗布短打的袖口已被油浸透,却在听见鬼子六的脚步声时,下意识地直了直佝偻的背。

“拓跋老将军,”鬼子六的玄色常服沾着新丝的白,手里捧着枚铜制的令牌,上面刻着“江南制造总办”六个字,“这江南的织机、弩机、漕船,往后都归你管。”

拓跋宏光的手猛地攥紧了油布,指节泛白。他望着那枚令牌——比当年西州将军的虎符轻,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罪臣……”

“罪臣的话,往后不必提了。”鬼子六将令牌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能让江南的丝织出龙纹,能让西州的弩射穿铁甲,你就配得上这令牌。”他转向身后的属官,“给总办备新官服,要锦缎的,绣上织机纹样。”

拓跋珪站在织机旁,明光铠的反光落在叔父颤抖的手上。他忽然走上前,将自己的佩剑解下,塞进拓跋宏光另一只手里——那是拓跋家祖传的弯刀,曾随祖父守过玉门关。“叔父,”少年的声音清亮,“这刀配总办的令牌,正好。”

三日后的帅船舱内,荷花的石榴红宫装映着案上的圣旨,朱笔在“青甘将军”四个字上停顿片刻,终究落下了印。拓跋宏光穿着新制的锦缎官服,织机纹样在烛火下泛着暗纹,却仍习惯性地想弯腰,被荷花抬手止住。

“西州的骑兵缺个懂军械的将军,”荷花的金步摇扫过舆图上的青甘州,那里正对着北狄的粮仓,“你去,带着新弩和织布机的图纸去。弩箭护着城,织机养着兵,两不耽误。”

拓跋宏光望着舆图上的青甘州——那是他当年失守的地方,也是他长子战死的沙场。他忽然跪地,官服的下摆铺在地上,像朵展开的花:“臣……定让青甘州的城楼,比西州的更结实。”

“起来吧。”荷花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酒液里浮着西州的雪莲,“拓跋家的人,膝盖该对着沙场,不该对着圣旨。”她看向一旁的鬼子六,眼底带着笑意,“六爷说你制的织机能让青甘的羊毛卖上价,我信;你说能守住青甘,我更信。”

鬼子六笑着补充:“江南制造总局给你当后援,缺铜了送铜,缺工匠了派工匠,你只管把青甘州打造成北狄啃不动的硬骨头。”他看向拓跋珪,“你堂弟随你去,西州的少年营该见见真沙场了。”

拓跋珪立刻按刀行礼,铠甲的甲片碰出脆响:“请将军下令!”

“叫叔父。”荷花轻声道,金步摇的流苏扫过拓跋宏光的官帽,“一家人,哪有总叫将军的道理。”

拓跋宏光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望着侄儿铠甲上的西州军徽,又看了看案上的圣旨,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雪莲的清冽混着酒气滑入喉咙。“珪儿,”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明日随我去青甘州,让你看看叔父怎么把丢了的地,一寸寸挣回来。”

舱外的夜风吹进竹帘,带着江南的水汽与西州的沙砾。拓跋宏光的锦缎官服与荷花的宫装、鬼子六的常服在烛火下交叠,像幅刚完成的画——有帝王的远见,有能臣的慧眼,还有浪子回头的决心。

临行前,拓跋宏光在帅船的甲板上调试新制的袖箭,机括的“咔嗒”声与远处织造司的织机声相和。拓跋珪帮他系紧铠甲的系带,忽然发现叔父的背,竟比在杭州时挺直了许多。

“这袖箭能射穿三层铁甲,”拓跋宏光演示着,袖箭的铜簇在晨光里发亮,“青甘州的北狄人,该尝尝厉害了。”

鬼子六与荷花站在舱门口,看着这对叔侄的身影被晨光拉长。“你就不怕他再犯错?”鬼子六的指尖碰了碰她的宫装袖口。

荷花望着青甘州的方向,金步摇的流苏在风里轻晃:“犯错的是过去的拓跋宏光,现在的他,心里装着织机和城楼,装着珪儿和青甘的百姓,错不了。”

远处的织造司传来织机的轰鸣,帅船的帆渐渐升起,载着新的任命与旧的牵挂,往青甘州的方向驶去。拓跋宏光站在船头,一手按着腰间的令牌,一手握着祖传的弯刀,忽然回头望向舱内——那里,荷花与鬼子六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像幅温暖的剪影,映着他前路的光。

他知道,青甘州的风沙会磨旧他的官服,却磨不掉新刻的决心;北狄的铁骑会撞向城楼,却撞不破江南送来的弩箭与织机。拓跋家的血,终究要洒在该洒的地方,不是牢狱的尘埃里,而是青甘州的朝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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