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风扇被搬进屋。
“哇——!”
孩子们的欢呼声瞬间炸开,连向来沉稳的康康都睁大了眼睛。
电风扇!
安母和张振邦闻声也从堂屋走出来。
安母手里还拿着没摘完的菜,看到那两个大纸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笑容,却又忍不住念叨。
“真买啦?这得花多少钱呐……”
张振邦则是笑呵呵地走过来,帮着安青山把纸箱卸下来。
“好好好,这下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安青山和林素素在全家人的簇拥下,把纸箱搬进堂屋。
拆开包装,取出风扇。
一台是墨绿色底座、银色网罩的华生落地扇,看着就大气。
另两台是奶白色小巧的钻石牌台扇,显得秀气。
“这台大的放堂屋,晚上咱们都在这里乘凉。这台小的,我和素素屋里一台,还有一台放娘和张伯屋里。”
安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找出插座。
当落地扇的插头插入插座,安青山按下那个圆形的开关时,所有的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嗡——”
一声轻响,银色的扇叶开始缓慢转动,随即越来越快,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一股强劲、持续、带着机器特有气息的凉风,猛地吹拂出来,瞬间驱散了堂屋里闷热的空气。
“好凉快!好大的风!”
辰辰第一个叫起来,他冲到风扇正前方。
小皮猴儿张开手臂,短袖衫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向后飞扬~
辰辰夸张的眯起眼睛,张大嘴巴,让风灌进去,发出啊啊的怪声,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悦悦也学着辰辰的样子,小心翼翼靠近,让风吹动她的小裙子,然后惊喜地回头。
“妈妈!风!凉凉的!”
全全用手在风前来回摆动,感受着那股力量。
“比蒲扇厉害多了!能一直转!”
安安和欣欣则好奇的研究着风扇的摇头按钮,按下去,风扇头便缓缓左右摆动,将凉风均匀地送到屋子的各个角落。
“这样每个人都能吹到。”
安安赞叹。
康康安静的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脸上也露出舒服的表情。
煤球似乎被这新奇的东西和凉风吸引了,蹲在风扇侧面,眯着眼,胡须被吹得一颤一颤。
林素素把台扇拿到安母和张振邦的屋里,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插好。
柔和的凉风吹出来,比落地扇的风更轻柔,声音也更小。
安母跟着进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扇罩,感受着那阵阵清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她想起以前夏天,孩子们热得睡不着,她整夜整夜的打扇子,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想起自己夜里被热醒,浑身汗湿的难受劲儿。
安母年纪大了,现在就怕热,
如今,这铁家伙一转,就把那些辛苦和燥热都带走了。
“娘,晚上睡觉定时开两三个小时,后半夜凉快了关了就行,免得吹久了头疼。”
林素素细心的把定时旋钮指给安母看。
“这东西好,真好!就是让你们破费了。”
“娘,看张伯说的,这都是应该的。”
林素素挽住婆婆的胳膊。
“你和张伯过的舒服了,我们才安心。”
堂屋里,孩子们还在兴奋的围着落地扇。
安青山给孩子们立规矩。
“不许用手摸扇叶,很危险!不许往风扇里扔东西!辰辰,尤其不准你把脸凑那么近!”
辰辰吐吐舌头,稍微往后挪了挪,但眼睛还是亮晶晶地盯着旋转的扇叶。
张振邦坐在他的老位置,端着茶杯,笑吟吟地看着孩子们闹腾,享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凉爽。
堂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混合着风扇规律的嗡嗡声。
晚饭自然是在这风扇的清凉中吃的。
饭菜似乎都因为这份舒爽而变得更可口。
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风扇的厉害,憧憬着晚上能吹着风扇睡觉。
~
饭后,安青山陪着张振邦喝茶聊天,安母则拿着蒲扇,给凑在风扇前不肯挪窝的辰辰悦悦轻轻扇着风。
其实风扇的风已经很足了,她只是习惯性的做着这些。
夜色渐深,玩累了的孩子们陆续被赶去洗漱。
堂屋里只剩下风扇转动的声音和大人低声的闲聊,安宁而温馨。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旁边听着的张振邦却慢慢地站起身。
他背着手,走到堂屋门口,望着院子上空的漫天繁星,静静站了一会儿。
他转过身,脸上惯常的笑容似乎淡了些。
“你们聊着,我有点乏了,先回屋歇着。”
“张伯,这么早?不再吹会儿风扇?凉快着呢。”
安青山抬头问道。
“不了,凉快够了,年纪大了,熬不得夜。”
张振邦摆摆手,没再多说,转身缓缓走向他和安母的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扇的嗡鸣掩盖。
堂屋里安静了一瞬。
安青山和林素素对视了一眼,林素素微微蹙了下眉,用口型无声地说。
“张伯好像……?”
安青山轻轻摇头,示意她先别多说。
但他自己心里也留意到了张伯那一瞬间的神情和略显突兀的离席。
张伯向来喜欢热闹,尤其享受这种儿孙绕膝的时光,往常总是最后一个去睡的。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
夜深了。
寨子村陷入沉睡,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
安家小院也静了下来,
西边安母和张振邦的屋里,那台钻石牌小台扇还在低速摇头,送出轻柔的风,驱散暑热。
安母年纪大了,觉轻,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被窗外格外亮堂的月光晃醒。
她侧过身发现身边的老伴一动不动的仰躺着,眼睛在黑暗里睁着,望着糊了旧报纸的屋顶,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还没睡?”
安母轻声问,带着刚醒的含糊。
“嗯。”
安母觉出不对劲。
她撑起身,借着月光仔细看他。
张振邦的脸上没有白天时的温和笑意,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沉浸在久远思绪里,表情沉重。
“咋了?身上不舒坦?还是风扇吹着了?”
安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张振邦轻轻摇了摇头,终于转过头,看向安母。
月光下,他的眼神里有种安母很少见到的痛楚和思念。
像一口古井,望不到底。
“玉梅……”
张振邦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顿了顿。
他才接着说。
“我想孩子了。”
安母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张振邦前头的老伴去世的早,张振邦自己带大的两个孩子都没了。
这几年她也很少追问,怕惹他伤心。
而且张振邦一直把安家的孩子当亲孙儿疼,她也一直以为那些伤痛早已被时光抚平。
此刻,他突然提起,让安母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是想你那两个儿子了?”
安母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抚慰。
张振邦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他们走的时候一个十七,一个十五,都还是半大孩子。”
安母静静听着,心口一阵发酸。
“太年轻了,还是孩子就没了。”
她轻轻握住张振邦放在身侧的手,那手有些凉。
“日子快到了。”
张振邦喃喃道,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俩是同一天走的。前后脚,据说隔了不到两个钟头。”
屋里只有风扇轻微的嗡嗡声,和张振邦压抑着巨大痛苦的低语。
“那一年,仗打得很苦。我带着队伍在山上守,敌人炮火猛,爱国是通讯员,冒着炮火来回传命令,最后一次出去,就没回来。找到的时候……”
张振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圈已经红了。
“身上没一块好地方。手里还死死攥着被血浸透的命令纸条。”
安母的手用力握紧了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保家那时候在救护队。听说他哥没了,红了眼,非要去前沿抢伤员,他班长拦不住。一颗炮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