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懿目瞪口呆。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兰强，看到他紧抿的嘴唇，看到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时，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和愤怒，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扼在了喉咙里。
这些年，他们经历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一次次的满怀希望，一次次的冰冷检查，一次次跌入谷底的失望。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各种各样的中药，偏方她吃得发呕，这些几乎成了她生活背景的一部分。
兰强承受的压力，她又何尝没有？
来自长辈的期盼，来自周遭若有若无的议论，来自他们自己内心深处对一个完整家庭的渴望……这一切，像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两人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淹没。
她觉得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倦怠。
累到连争辩，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沉默地垂下眼睑，视线落在杯中那抹深红的液体上，那颜色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心事。
她没有看兰强，也没有再动，仿佛一尊精致却失去灵魂的雕塑。
周遭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只有她和这杯微微晃动的红酒，以及两人之间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
柳如懿的心乱成一团麻。
兰强不能生育的事实，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结婚多年，尝试了各种方法，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看着兰强日渐沉默，她知道，这个男人比她更渴望一个孩子。
可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缠绵，还要生一个孩子，她做不到，牙膏和男人，不能与人共享，她宁愿去死，因为死后啥也看不见，死后再也没有忧虑。
看着柳如懿阴沉的脸，兰强心里雷霆万钧。他知道他的话彻底伤害了妻子。
餐厅里舒缓的音乐还在流淌，但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兰强刚才那句话，在她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握着高脚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冰凉的玻璃触感异常清晰，也让她感知到自己指尖无法抑制的轻颤。
杯中的红酒随之晃动，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像极了她此刻紊乱的心跳。
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苍白得有些吓人。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又被什么东西堵在那里，闷得发慌。
震惊？
当然。
但那震惊之下，是更深、更锐利的刺痛感，仿佛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在她多年求子不得的伤口上慢慢地割。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提出这样的想法？
客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待。
兰强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看着对面的妻子柳如懿，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他已经把话说尽了，关于他们多年求子不得的痛苦，关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关于一个完整家庭的诱惑。
柳如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酒杯，那上面似乎有无形的沟壑，正如她此刻的心绪。
窗外的路灯透过薄纱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要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这像一场赌博，赌注是他们后半生的安宁和情感。
她不是不渴望孩子，那份深入骨髓的母性渴望时常在午夜梦回时啮咬着她的心。
可是……
许久，久到兰强几乎要屏不住呼吸时，柳如懿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圈是红的，里面蓄着的水光在灯下微微闪烁，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看向兰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跋涉了很远的路才找到方向。
“强哥，”她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如果……如果这真的能让我们这个家，像个家……”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同意。”
兰强的心猛地一松，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去握住妻子的手。
但柳如懿刚好放下酒杯，避开了他的碰触，眼神却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锐利：“但我有条件。”
兰强立刻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点头：“你说，如懿，你说。”
“你不能和别的女人有肉体接触。”柳如懿目不转睛看着他。
“这......”兰强为难，“那......”
“这是我的底线！办法，你去想。”柳如懿呼出一口气。
“要不，我们去领养一个吧？”兰强沉思片刻，他也不想伤害她，毕竟，那么多年的相濡以沫。
“嗯！”柳如懿立即回答，没有片刻犹豫，“这个我同意！”
“我还是有条件！”
“你说！”
“这个孩子，”柳如懿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无论他是怎么来的，一旦进了我们家门，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你，还有我，我们必须像爱我们亲生的孩子一样爱他，甚至要更用心。不能有半点虚假，不能有任何保留，更不能因为……因为任何原因而迁怒于他。我们要给他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充满爱的家。你能做到吗？”
这番话，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一个母亲对未来最深切的恳求和承诺。
她将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化作了对孩子未来的保障。
兰强看着妻子眼中那份决绝和深情，心中涌起的不仅是得偿所愿的激动，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柳如懿为此做出了多大的让步和牺牲，那份理解和深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既感激，又忍不住心疼。
他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却异常坚定：“我能！如懿，我发誓，我们一定会的！他就是我们的亲儿子，谁也改变不了！”
柳如懿看着丈夫急切而真诚的样子，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眼里的泪水最终还是滑落了下来，但这次，似乎不全是苦涩。
她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却也透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
兰强走过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妻子微微的颤抖。
他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不仅要爱他，还要保护他，保护好我们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此刻，对于孩子的神秘来历，他暂时选择了忽略，未来的幸福蓝图似乎已经在眼前展开。
蜡烛已经燃尽，房间里有了一丝闷闷的感觉。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兰强靠在沙发上，指间的烟快要燃尽，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浑然未觉。
柳如懿坐在单人沙发里，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
茶几上散落着几份文件，标题隐约可见“辅助生殖”、“领养咨询”等字样。
他们刚刚做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一个几乎耗尽了两人最后心力的决定。
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完整家庭”，他们准备走上一条未知的、或许充满屈辱和妥协的道路。
沉默像块巨石压在两人心头。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瓢泼大雨。
狂风卷着暴雨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是沉闷的雷声滚过，仿佛老天爷也在为他们此刻的心情伴奏，充满了嘲弄和不甘。
“就这样吧。”兰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捻灭了烟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明天……我就去孤儿院练习。”
柳如懿没有看他，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轻轻“嗯”了一声，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放在膝上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个决定，像一把刀，剜去了她心中最后一点骄傲和期盼。
“噼里啪里”这时天空又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轰鸣，惊扰了两个沉默的人。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柳如懿忽然放下手中的遥控器，侧耳倾听，秀眉微微蹙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兰强正翻看着手机，闻言抬起头，除了雷声，雨声，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
他疑惑地看向柳如懿，语气带着一丝玩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最近工作太累，出现幻听了？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柳如懿并没有理会兰强的玩笑，她神色认真，再次仔细地分辨着。
“不对，真的有声音，好像是……哭声？”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