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最先钻入鼻腔，有光。
沈砚清已经渐渐适应了眼前一片黑暗的日子，这久违的光让他不敢完完全全睁开眼。
他不知道自己睡过去了多久，意识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漫长的梦境里，有一个女孩，她瘦瘦小小的，胆怯的跟在奶奶身后。
那是奶奶的生日宴，周围原本闹哄哄的。可她一出现，沈砚清觉得世界安静得出奇。
目光所及，只有她。
她小小的手，小小的个子，黄黄的头发，还有躲躲闪闪的眼神。
全都让他好奇。
在最顽皮的那几年，遇到了最心动的人。
奶奶病重的时候，原本是要将她托付给大哥的。
他在奶奶面前声泪俱下，诉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爱恋和相思。
奶奶不是老糊涂，奶奶分得清楚爱情和亲情。
亲情是责任，固然会让大哥对她好一辈子。
可爱情，会让她真正幸福一辈子。
他记得奶奶改变主意的那天，他激动得一整晚坐立不安。
他怕奶奶反悔，怕宋锦书不愿意，怕母亲横加阻拦。
直到民政局的红印章盖在两本结婚证上，他才知道，梦想终于照进现实。
那个女孩，如愿以偿的长成了他的妻子。
模糊的人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隔着层毛玻璃。
沈砚清努力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喉间发出含糊的呜咽。
“砚清？”母亲急切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掌心覆上他的额头。
消毒水的味道愈发浓烈，沈砚清终于艰难地睁开眼。
白炽灯刺得他眼眶发酸，他费力地转动脖颈，看到大哥紧紧抿着的唇，看到母亲泛红的眼眶。
看到了王妈，康叔，江瑟瑟。
独独不见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小妹呢……”
扯动伤口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小妹在哪里？”
江明月与沈君澈对视一眼，强装镇定，握住儿子的手：“睁开眼睛就知道找小妹，怎么？就这么不想看到妈。”
江瑟瑟跟着点了点头，“锦书刚才还在呢，好巧不巧，说工作室出了点事，要回去处理一下。”
“你也知道，她的那个工作室，她看得比天还重要。”
沈砚清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太了解宋锦书，即便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在他手术后离开半步。
他挣扎着要起身，立刻被沈君澈按住肩膀：“别动，弟弟，要做什么喊我们。”
沈砚清喘着气，“把手机给我，我要给小妹打电话。”
江明月迟疑了下，脸上仍维持着笑：“都跟你说了老三临时有事去忙了，你现在打给她，她怎么专心做事？”
沈砚清盯着母亲，眼里泛起一层水雾。
太反常，每个人都太反常。
伤口处的灼烧感让他头痛欲裂，他固执地伸出手，“妈，手机给我。”
江明月无奈，只好将手机递过去。
沈砚清颤抖着手指，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耳边只传来单调的盲音。
他又接连打了几次，还是无法接通，“怎么不接……”
江明月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宋锦书已经把他拉黑了。
悬着的心暂时放下，女人脸上挤出一丝安慰的笑：“砚清，我说了她在忙，你怎么就死不信……”
沈砚清不再说话，术后的疲惫与头痛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他盯着手机屏幕，意识渐渐模糊。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在“未接通”的提示中沉沉睡去。
江明月轻轻替儿子掖好被角，转身时与看了沈君澈一眼，两人默契地走出病房。
“瞒得过今天，瞒不过下一次。”
江明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眉头拧成死结。
“砚清只是现在刚从手术中缓过来，来不及多思考，不知道被老三拉黑的事，等他发现了，根本瞒不住。”
她想起电话里宋锦书的话。
“好好的一个孩子，平时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一个孩子，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沈君澈也不明白，这个小妹，平时对谁都是软弱得有些窝囊。
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那么开口。
他顿了顿，安慰道：“妈，我和小妹的关系一向很好，我去工作室找找她。”
“嗯。”江明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俩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一个能让我省点心。”
江明月仔细回想着宋锦书离开之前的细节。
她跟往常一样，靠在她肩上撒娇，随口问了一些过去的事。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拍打车窗，汽车在马路上疾驰。
宋锦书的工作室位于创意园区的独栋小楼。
金玉露告诉他，宋锦书这两日并没有来工作室。
“她去哪里了知道吗？”
“前几天跟我说沈砚清做手术，她要在医院里守着，工作室的事都是我在管。”
沈君澈眉头紧锁，手突然顿住。
他抬眼看向金玉露，目光灼灼：“把你的手机借给我，我给小妹打个电话。”
金玉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拨号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沈君澈屏息盯着手机屏幕。
几秒后，电话接通，宋锦书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意：“玉露，怎么了？”
“小妹，是我。”沈君澈几乎是立刻出声，生怕对方挂断。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再开口时，宋锦书的声音冷若冰霜：“有事？”
沈君澈攥紧手机，忐忑道：“砚清醒了，他到处找你。”
“关我什么事？沈家二少爷的命金贵，自有你们沈家上下捧着，还轮不到我操心。”
“小妹！”沈君澈猛地站起，带翻了身旁的椅子。
“你总得告诉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有气，你要告诉大哥你在气什么？是妈惹你不高兴，还是砚清，还是爸？”
“你要让我们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们是你的家人，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没有什么以前。”宋锦书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我没有那么多的家人。”
“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