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这也是说的命运吧。”
神霄道人看着大笑的饕餮开口道。
“可以这么理解。”
心情很好的饕餮赞许地点点头道：“那道最初的、完整的命运法术，其核心便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它试图完美复刻并引导天地人三元的轮转。
而须弥山的最终崩塌，除了因为不周山彻底崩了，也跟这个有关。”
穷奇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古老的凝重道：“须弥山跟不周山是不一样的。”
梼杌同样也是凝重的说道：“芥子虽然能纳须弥，但有些东西真的不能随便纳。”
“你是说命运？”
平复下来的朝阳天师疑惑道；“这种秩序的一面不能够纳入吗？”
对于好像只有热血，没有脑子的朝阳天师，混沌无奈的解释道：“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须弥山容纳的是所有的不谐、危险、无序的东西。
在这些东西的搅和之下，须弥山还诞生出了最极端的魔。
而命运这种东西是极致的秩序。
不要说那些真实的过去，现在，未来，哪怕是你念头之中的虚幻也在他的笼罩之下。”
看着若有所思的几人，混沌继续冷声道：“命运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仅仅作用于物质世界，更侵蚀着精神与可能性。
你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抉择，看似自由。
但在那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法术笼罩下。
都可能被引导，被算计。
甚至你以为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或许早就是它为你铺好的道路。”
这也是玩命运一道常见的所谓命运悖论。
即，我自己现在干的事儿到底是顺还是逆，是促成命运的发生，还是改变命运的发生呢？
甚至也不必搞这么高大上的，只需要问两句。
自己真的是自己的主人？
我的一切行为都是发自本心的思考？
其他的人也都反应过来，或者说，像混沌那样站在一个跟以前完全不同的角度开始看待这件事儿。
笑够了的饕餮看着沉思的几人，再次举例提醒道：“你们应该也当过幕后黑手，布过各种涉及命理、风水之类的布局吧。”
除了朝阳天师以外，其他三人都点头承认。
这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毕竟在座都是千年的聊斋，不用玩什么狐狸。
至于为啥又把朝阳天师排除这方面呢？
因为他这方面菜，很菜。
“所以你们以前布局的时候，应该也遇到过自己明明算的好好的，事情也是一路朝着你们的布局完美无缺的走下去。
但结果却狠狠的扇了你们好几耳光的情况吧。”
饕餮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种古怪的无奈，在这无奈之下，是说不出的心酸苦涩。
毕竟这基本是他以前的亲身经历。
嗯，布局结束的时候让人抽的老惨了。
“自古以来，天心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三山法脉表示这真的怪不了他，毕竟人心难测。
“人心之变，永无定止，确实远超任何命理推算。”
张继先缓缓点头，深有感触道：“哪怕算的再好，再妙，也难保不会出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变数。
或是某种源自心底，谁也无法预测的决绝意志将整个布局搅得天翻地覆都很正常。”
张继先也是很无奈呀，他的布局要不是后来出了一些事儿，早成了他人的嫁衣了。
“人心幽微，如渊似海，不可窥探。”
神霄道人淡淡的评价道，仿佛不愿多聊这方面的话题。
“不错。”
赞了一句以后，饕餮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不要忘了，天下除了人族以外，还有诸多生灵。
而只要是能够思考的智慧生灵，其心念变化同样无穷无尽。
天下万般生灵的心念变换加起来，跟恒河沙数没区别。”
“或者说是又一个混沌。”
混沌说完以后，带着些许惊惧说道：“但命运却把这些东西全部囊括，并且给他们定好了结局。”
“这样极致的秩序，跟须弥山那海纳百川、包容万有的混沌本质相比，根本没有调和的可能。”
听明白了的张继先断言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万物流转、阴阳互易，是道衍万物的根本。
而命运这种把一切都安排好的行为，是最大的不道。”
“不止。”
三山法脉朗声道：“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
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
真正的大道就好像阳光一样，无处不在，生养万物，却不居功自傲，也不妄图凭此掌控一切。
“命运这么搞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老天爷。”
朝阳天师十分粗俗的说道：“不，这比老天爷还过分，最起码老天爷还给咱们一线生机。
这命运连特么一线生机都得在他的手里攥着。”
“这玩意儿到底是谁搞出来的？”
神霄道人皱着眉头看向四凶问道：“你们就没有半点猜测？”
以这个几个家伙的性子就算查不到，也不可能半点猜测都没有，哪怕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测。
梼杌语气古怪的说道：“当然有过猜测，只是后来的大乱让我们觉得有些猜测，还不如没有。”
“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山法脉好奇道：“哪一场大乱？”
有不如没有，这岂不是说他们真的接触过什么？只是后来又彻底推翻了这些东西。
“一千五百年杀劫。”
这玩意儿别人不了解，但神霄道人这帮道教修士可太清楚了。
所以他们自然也明白，这东西单独拿出来说指的是哪一场动乱。
“封神动乱。”
张继先凝重的说道：“跟这一场大乱有关。”
“差不多。”
饕餮认真的说道：“这是那场乱子的尾声。”
神霄道人忍不住问道：“尾声？”
封神动乱他们查出来的东西虽不多，但他们可是知道这一场乱子，最后是完全失控了的。
失控到近乎把所有人都卷死的地步。
这还是尾声，那这场动乱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
“就是尾声。”
梼杌认真的说道：“须弥山是出过两回事的，所以那一场命运引发的动乱，时间跨度非常长。
长到哪怕以我们的岁月为标杆，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第一次须弥山动乱是什么时候？”
神霄道人抓住了重点。
“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第一次第几次没有意义。”
饕餮冷静的说道：“毕竟只要看不破后面的东西，那你看到的谁敢保证是真是假？”
“那你们是怎么确定须弥山第一次，第二次动乱？”
朝阳天师好奇的说道：“甚至确定封神动乱是尾声的？”
既然看到的东西都不知真假，那四凶又是怎么确定他们知道的东西是真的呢？
面对这个问题，四凶沉默了，空气中充斥着尴尬和不好意思的意味。
不过一会儿，穷奇憋不住说道：“反正这些东西要说清楚，那就说个透彻明白。”
“那你说。”“好。”“行。”
其余三凶飞快的通过这个决议。
决议通过后，穷奇也不再忍了，带着一种有点恼怒、羞怯、惊慌的语气说道：“我们不是看到的，而是感觉到的。”
“感觉到？”
张继先一愣。
这玩意还能感觉到？怎么感觉？
“对，感觉 ”
穷奇肯定地说道：“就像你被人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你可能没看清是谁踢的，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的。
关于这段记忆你更是没有，但你屁股疼。
而且疼得撕心裂肺，记忆犹新。”
说完以后，穷奇看着眼前的几人无奈解释道：“当初为了赢，我们到处追寻力量的事你们也清楚。”
“所以你们去找了须弥山？”
“不，是不周山。”
混沌冷冷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丝羞惭道：“我们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不周山倒塌的废墟里再翻出点有用的东西。”
“你们是想把不周山废墟直接拿来用还差不多。”
神霄道人带着看透一切的眼神说道：“不然，真要是寻宝，你们怎么可能找到须弥山的东西？”
要知道，屋子的梁柱和地基可是两回事儿。
“嘁。”
梼杌不屑的说道：“我们只不过是跟着以前的家伙学罢了。”
“就是，有的家伙直接拿了半截不周山走。”穷奇也是附和道。
“先说清楚感觉的事儿。”
眼看又要起争论，张继先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嗯，他算是看清楚了。
穷奇和梼杌虽然也知道不少事，但他们很明显属于四凶这个组合里面的武斗派。
真要是问这些秘闻，或者动脑子分析的事儿，还是只能指望饕餮和混沌。
“不周山是很危险的。”
饕餮目光露出回忆之色说道：“毕竟当年不知道多少人在那上面留了自己的东西，甚至直接圈了地盘。”
“这很正常。”
神霄道人几个都表示理解。
毕竟众生问道不周山，也是不周山问道众生。
如此情况之下，不周山简直就相当于是由众生汇聚的一颗道果，还是在不断自我进步的道果。
这种东西，有几个人会不心动，会不上手？
都不说要完全占据不周山，光是把自己的道放在里面，通过不周山问道的形式。
让众生思考自己的道，指引众生践行自己的道，可比搞什么教派传播快的多了。
而且也可以把自己那些不完善的想法，通过众生的智慧一步步的思考或者践行完善。
“所以最开始出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很正常的事。”
饕餮十分唏嘘的说道：“那毕竟是不周山，哪怕它倒了，甚至废墟都早就已经被人搜刮了一遍。
但那也是不周山。”
更何况四凶虽然很有排面，但跟当年能够在不周山上留名插手的人相比，就实在相差太远了。
要不是不周山成了废墟，更是被人提前搜刮了几次，消除了大部分危险，他们也不敢想着把不周山废墟直接给打包带走一部分。
“那你们又如何会觉得不正常？”
朝阳天师好奇的说道：“按照你们的说法，在那里发生什么事儿都是很正常。”
“因为我们几个在那里面死了不止一次。”
梼杌带着一种莫名惊悚的意味道：“而且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就好像叶子黄了就要落，种子种下去就要发芽。”
“这些本来都是应该发生的，但总会有一些特殊情况发生。
可当时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穷奇同样是目光复杂的说道：“世界上哪儿那么多的恰到好处。”
“本来最开始我们也以为这是谁搞的后手，甚至布局。”
混沌接过话题解释道：“但根本不关那些人的事儿，只是恰到好处。
而且每一次恰到好处，你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甚至你经历的越多，那一股恰到好处的感觉就越强烈。
到最后，这种感觉不只是在最终出事的时候出现，你的每一念，每一次行动都充斥着这种提醒和感觉。”
“就因为这个？”
神霄道人疑惑道：“这就是感觉？”
这种感觉虽然奇怪，但对于一些人来说，想要摆布四凶也不是难事。
“当然不止。”
饕餮也不等神霄道人几人询问，直接说了答案。
“就因为这个感觉，我们几个当时发了狂。
想着不周山反正早就成废墟了，不如把这片废墟彻底翻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毕竟那种一切全都已经命中注定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结果还没有翻过来，随着我们的行动，所有的感觉都明晰了。
或者说，没有了不周山废墟之上其他东西的遮掩。
我们看到了过去所有的每一步行动是如何被安排的，以及每一个念头是如何被安排的。
然后，我们就死了，而且忘了所有事。”
反转来的猝不及防，神霄道人几人听的正认真呢。
“是幕后黑手抹除了这一切？”
面对朝阳天使的问题，四凶也没有个确切答案，梼杌语气茫然的说道：“大概不是，反正当时的感觉挺古怪的。
最后一刻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覆盖了。”
饕餮平淡的解释道：“还有就是，后来我们又经历了一回这种事儿。
不过跟这一次又相反，不是失去，而是得到了一些。”
“这种感觉当时把我们几个都快搞疯了。”
饕餮感慨道：“我们本就因为当年的罪和一直以来的争斗，身心都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经历这一遭以后，那段日子，我们可以说彻底疯了。
就好像被污染了一般，灵性蒙尘，再没有自我，直接在那片地方扎了根。”
“生与死，清醒和迷糊，来来去去，反反复复。”
穷奇心有余悸的说道：“清醒着糊涂，糊涂着清醒。
所有的一切都了然于胸，但所有的一切又完全不明白。”
”所以你们是在这种状态之下对比出来的，也是因此才逃了出来。”
看着朝阳天师，饕鬄否决了他的猜测道：“是不周山救了我们。”
“不周山不是已经成了废墟吗？”
“别忘了，不周山是干嘛的。
一本可以永远书写的无字天书，虽然他已经断了章，但剩下那些东西也还是有着作用的。
而且正是因为它已经成了废墟，所以把我们身上那些东西映照出来以后，我们才能借机跑出来，不然的话。”
混沌感慨着说道：“我就真的得成混沌了。”
“也是等我们出来仔细修养复盘的时候，才明白当时自己到底有多诡异。”
饕餮凝重的说道：“为了摆脱可能会有的后手，我们自己在天地众生中主动入灭了好几回。
本来以为没事儿了，但直到封神动乱开始，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在我们心里面浮现。”
“而随着那场乱子越来越大，感觉越来越深的同时，我们也知道了越来越多的消息。”
混沌补充着说道：“比如须弥山的第一次动乱。”
“然后就是封神动乱结束，所有人都快被卷没了以后，那种舒了一口气的感觉。
让我们觉得命运好像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暂时放手了。”
“你们说的这一长串还不如没说。”
看着吐槽的张继先，饕鬄毫不客气的说道：“当年那场动乱的时候，出现过跟命运有关的东西，而且你还很熟，你猜是什么？”
“人剑。”
朝阳天师第一时间说道。
这个话题就是因人剑而起，不是这个东西还是什么？
“那东西现过踪迹，但我说的不是这玩意儿。”
对于朝阳天师的脑子，饕餮彻底不指望了，只定定的继续盯着张继先。
看着朝阳天师不解的样子，神宵道人提醒道：“跟我们很熟。”
人剑他们都还没有拿到手，哪儿来的跟他们很熟。
但那又会是什么？
“封神榜。”
久不出声的三山法脉一字一句道：“这东西定的是当时的众神之职，而众神运转天地，一举一动莫不契合天地人三元轮转造化。”
“这不是跟？”
三山法脉点了点头，确定了朝阳天师的猜想。
“没错，跟命运很相似。”
“但最后这件东西坏了，跟它有关的一切事也都崩了。”
面对穷奇的提醒，神霄道人叹息道：“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崩了，所以你们才会有一股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饕餮思索了一下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这玩意儿跟命运的关系真的不大。
毕竟这东西本身就是生造出来的，而且就是当时造出来的。”
封神榜说白了就是一张签到名单，还是三教商量着来的名单，不是什么开天辟地之时诞生的先天灵宝。
“纠结封神榜没有意义。”
三山法脉摇了摇头提醒道：“重要的是，你们别忘了当年拿走半截不周山的人是谁？”
“昆仑山玉虚元始。”
穷奇念叨着说道：“顺天而行，阐述天道，命运是他折腾出来的？”
“不是。”
三山法脉直接否了穷奇的猜想朗声道：“混沌从来道德奇，全凭玄理立玄机。
太极两仪并四象，天开于子任为之。
地丑人寅吾掌教，黄庭两卷度群迷……”
昆仑山元始玉虚的定场诗念完以后，三山法脉强调道：“他阐的是道德，而且他虽然把万物分三六九等。
但别忘了后面他还说了要依才教化，方能阐扬正教。”
断章取义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而且三山法脉的真灵业位图至高神就是元始，自然对这方面研究的也最多。
更何况三山法脉虽然要定秩序，但可不是命运这种鬼东西，而是给大家排个座次。
没错，忽略掉那些什么高大上的口号，或者说传承之中不断添加的各种意象。
真灵业位图，本质上就是水泊梁山排座次那一套。
谁当老大，有什么职位能力，该要守什么规矩等等。
而且图上的所有一切不是不变，而是时刻在变的。
毕竟他们起家太晚了，为了能够追上其他人，自然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张继先若有所思道：“因材施教、各安其位？”
\"天地有序，万物有伦，资质禀赋不一而足。”
三山法脉摇了摇头道：“所以他讲的是各归其位，而不是强定其命。”
“而且不要忘了，他虽然讲究一个跟脚出身，但可不是说定了以后就不能改。”
神霄道人也是插话道：“顺天应人。
天者，自然也；人者，本性也。
他排座次，是依着各人的根器禀赋、功德机缘来定，不是强行规定谁必须如何。
更别提，他可是很讲究机缘的，而机缘代表的可是变数。”
“的确，命运之中定数已存，最讨厌的就是变数。”
张继先点头说道：“跟他的路子比起来，看着差不多，但实际上南辕北辙。”
“就好像都是种树，他是要让树长得更好，可不是让他们李子树上结桃子，甚至开牡丹花。”
三山法脉举完了例子，继续说道：“而且当初封神榜是三教共签，你们觉得其他人会没仔细看过这玩意儿。”
在座的虽然没说话，但都有了答案。
毕竟换他们，何止是要仔细观看。
不下点狠手，多往里面埋点东西都对不起这么个送到门上的好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