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已然变了颜色。
乌云翻卷，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岁安酒楼的飞檐之上，山雨欲来风满楼。
雅间内的光线也暗了一下来，林青瑶只能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绪，可脑中早就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西山狩猎后他醒来时那失而复得的眼神。
他脱口而出的，只有少数人才会唤的，文子恒的小字“思齐”。
还有现在这些，像是亲眼见证过才会晓得的，前世的秘辛！
一个荒唐到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再次浮现，又在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林青瑶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向裴玉岑，只剩下了然和审视。
她死死盯着裴玉岑，声量陡然拔高，一字一顿，炸响在寂静的雅间。
“裴玉岑！”
“继续说，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
“文家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她的指尖狠狠掐入了掌心，才勉强忍住没有问出他是不是也回来了这句话。
裴玉岑反倒从方才的癫狂中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林青瑶压抑却迫切的发问，便笃定，自己已然拿捏住了她心底最深的软肋。
他缓缓从冰凉的地砖上站起，试图用手抚平衣袍上，因为下跪而产生的的褶皱，可惜他失败了，所以这一套动作里，透着一股僵硬的狼狈。
不过也只一瞬，他便强行挺直了佝偻的背脊，眉宇间硬是挤出几分昔日的文臣风骨。
唯独那双熬得通红的眸子，盛满偏执。
“我可以告诉殿下是谁。”
他的声音嘶哑。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不等林青瑶回应，便自顾自地，继续道。
“我只要，三年。”
“只要殿下三年之内，不与韩之序成婚。”
“当然，也不与任何人成婚。”
他平静的回视林青瑶，语气笃定。
不论是退过婚的长公主殿下，又或是已经年过二十的女人，应该都不在乎三年了。
而只是三年不成婚，却能换来这个秘密，裴玉岑觉得，只要林青瑶还有理智，就一定会同意。
见林青瑶面无表情，他只当她是在权衡利弊，于是紧接着抛出自己的想法，声音里充满了扭曲的自信。
“我不但会告诉你这个背后推手是谁。”
“还会帮你。”
“西北文家与贺晋煜已成骑虎之势，此乃天赐良机！”
“我可以，以此为饵暗中联合文家，设下一个天罗地网，诱镇南王及其党羽尽数入京！”
“届时，只需要将其一举拔除！”
“兵不血刃，可保大靖，百年安稳！”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透过明瓦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因激动而显得病态潮红的脸。
他以为，这套将天下权柄，皇族安危都捧到她面前，足以打动任何一个身在局中的人。
尤其是她。
然而。
对面的林青瑶忽而弯唇，逸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极轻，在隐隐的雷声中却格外清脆，却比窗外即将到来的风雨，更冷。
“本宫，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
裴玉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寸寸碎裂。
不等他从错愕中回神，林青瑶已经缓步向他逼近。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最锋利的刀。
字字句句，刀刀诛心。
“你所谓的‘求原谅’，所谓的‘倾力相助’......”
她顿住脚步，微微歪头，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是不带任何杂质的讥讽。
“不过是想换一种方式，将本宫重新关进你亲手打造的，那个笼子里。”
“三年？”
“你不会以为，只要给你三年，就能与本宫‘再续前缘’吧？”
再续前缘四个字，极尽嘲讽。
“裴玉岑。”
“我为什么要信一个满心算计，自私自利到骨子里的人，能带我走向光明？”
她停在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臂。
她身上清冽的冷香，此刻在裴玉岑闻来，却像是催命的毒药。
“秋水。”
林青瑶轻声唤道，她已经想回府了。
韩之序肯定还没离开。
“比起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宏图大计，我还是更希望你......”
她微微侧过脸，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去，死，呢。”
轰隆！
窗外，又是一道惊雷炸响。
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还有。”
她脚步未停，声音却像是隔着雨幕传来，愈发冰冷，却把他的话都说成了发疯乱语。
“有闲心在本宫这里，说些听不懂的胡话。”
“不如多想想，怎么才能坐上你那个求之不得的‘刑部尚书’之位吧。”
“裴...侍...郎。”
“侍郎”二字，她咬得极重，那是她对韩之序的信任，也是对裴玉岑的不屑。
随着话音落下，林青瑶的裙摆划过门槛，没有丝毫留恋。
这一次，彻底划开了与他之间，最后一点关联。
拒绝了韩知岁相送，到了楼门口，秋水撑开的油纸伞稳稳地举在她的头顶，金宝穿着银宝递过来的蓑衣，紧随其后。
几人毫不迟疑上了马车，走入了雨幕之中。
裴玉岑僵在原地，直至那抹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他才如梦初醒般，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雨水瞬间将他浇得浑身湿透，他张了张嘴，想喊，想追，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口中一片苦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马车早就连影子都看不到，裴玉岑失魂落魄朝着裴府走去，当夜便起了高热，烧得人事不省，嘴里胡乱地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雨点敲打着车厢顶，密集而杂乱。
林青瑶靠在软垫上，撩开车帘一角，凉风灌了进来。
“殿下，快入秋了风冷，雨水也冰凉。”
看林青瑶鬓边都挂上了不少水珠，秋水用手挡了挡雨水。
“无妨。”
她此刻心情颇好。
虽然裴玉岑最后关头，没有说出那个藏在幕后的人是谁。
可她已经得到了，今晚最想要的东西。
她心底最后一个疑团，终于落定。
裴玉岑，真的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回来了。
这就足够了！
“金宝，再快一些。”
韩之序还在府邸上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