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的坦诚,部分解开了她的疑惑,但也展现了更为庞大复杂的棋局。皇帝、曹党、端王、影卫、边关、朝堂……多方势力纠缠博弈。而她,被推到了风暴眼附近,成了一个微妙的变量。
下一步,是去接触那个老镖师,获取更具体的“暗镖”信息?还是根据新得的机关图,筹划潜入曹家别院私库?
前者相对安全,但信息可能零碎;后者直指核心,却是九死一生。
马车驶入城中喧嚣。夏简兮睁开眼,眸底一片冰冷静谧。
她想起父亲曾教她下棋时说:被动防守,只能步步失地;唯有主动出击,击中要害,方能盘活全局。
曹家别院私库,就是那个要害。老镖师的信息可以作为辅助和验证,但真正的突破点,恐怕还得落在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更直接的罪证上。
风险固然巨大,但端王提供的机关图和可能的暗中牵制,已是难得的机会。时局逼人,曹党不知何时就会察觉证据失窃,届时防卫只会更严。
她需要尽快行动,就在端王承诺的“牵制”时间内。
回到夏府,她立刻召来时薇,开始密议。同时,她也打开了楚昭给的那张纸片。
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赵铁脊。地址是京郊三十里,黑山镇,铁匠铺旁巷尾独院。
一个退隐的、可能知道秘密的镖师……夏简兮决定双线并行。她让时薇想办法,次日就去黑山镇,以重金求购“北地特殊金属处理技艺”为名,尝试接触赵铁脊,套取信息。而她自己,则要开始仔细研究那份机关图,并着手准备潜入别院所需的一应物品——夜行衣、工具、迷烟、甚至……可能需要用到的简易火折和防身利器。
夜色再次降临。夏府内外一片寂静,唯有夏简兮书房窗棂透出的灯光,亮至深夜。
烛火下,她铺开那份详尽的机关图,目光如炬,一点点记下每一个可能的陷阱、暗道、守卫巡逻间隙。脑海中,一个危险而精密的计划,正在慢慢成形。
她知道,下一次踏出夏府,或许就是真正踏入刀山火海之时。
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为了父亲,为了边关枉死的将士,也为了这沉沉夜幕下,或许还存在着的一丝天光。
她轻轻抚过那枚冰凉的“影”字铁令,将其小心藏入特制的贴身暗袋。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漩涡,已将至。
(以下为续写内容)
时薇次日天未亮便出了门,扮作替主家寻访老匠人的侍女,雇了辆不起眼的驴车前往黑山镇。夏简兮则整日留在书房,对外仍称病体未愈,谢绝一切访客。她需要时间消化楚昭透露的信息,并完善计划。
曹家别院私库的机关图极为复杂,不仅标注了明暗哨位、巡逻路线、更替时辰,还详细绘出了库房内部结构,包括几处隐蔽的夹墙、地板下的暗格、甚至一条从库房后方假山石通向院外废弃水渠的狭窄密道——这大概是当年工匠留给自己或后人的生路,不知怎的落入了楚昭手中。这无疑是条极有价值的退路。
然而,图上亦用朱砂醒目标注了数处“疑似机栝触发点”和“危险,勿近”的区域。楚昭说得对,即便有图,没有万全准备和几分运气,闯入亦是送死。
夏简兮找出父亲留下的几本杂学笔记,其中有一册专讲机关消息之学,虽不精深,但基本原理尚在。她对照笔记,试图理解图上那些复杂机关的运作机理和可能的破解关键。这并非易事,往往苦思一个时辰,也只能略微窥得门径。但她别无选择,每多一分了解,便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同时,她开始准备行装。夜行衣需重新改得更合身利落,匕首要重新开刃淬毒(用的是父亲留下的一种麻痹性毒药,见血封喉太过显眼,麻痹足以争取时间)。迷烟分量需精确计算,既要有效放倒守卫,又不能因烟雾过大过早暴露。火折子需特殊处理,确保在潮湿环境中也能点燃。她还缝制了几个特殊的小口袋,分别用来装不同用途的工具和药物,固定在衣物内侧,确保行动时不会发出声响或掉落。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与自己内心恐惧的较量。每当夜深人静,独自面对那些冰冷的图纸和利器时,指尖的微凉和心脏的狂跳都在提醒她前方是何等险境。但她只要想起父亲最后那封家书中提到的“边关苦寒,将士衣甲单薄”,想起丁账房青紫的面容,那点恐惧便化作了更灼人的决心。
第三日傍晚,时薇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有一丝亮光。
“小姐,见到了。”时薇灌下一大杯水,压低声音急急道,“那赵铁脊,果然是个硬茬子。独居,腿脚不便,但眼神凶得很。起初根本不理会,只说早不干镖局营生,什么都不知道。我按小姐吩咐,不提旧事,只说家中主人爱好收藏奇金异铁,听闻北地有特殊处理技艺,愿重金求教。他嗤之以鼻,说‘那些花架子有什么用,真见过血的铁,不是你们这些贵人玩得起的’。”
夏简兮凝神听着:“后来呢?”
“我故意在他院外磨蹭,看他打铁。他手艺极好,但打的都是农具。我瞧见他炉边放着个旧皮酒囊,便去镇上最好的酒坊打了两斤最烈的‘烧刀子’。回头趁他歇晌,把酒放在他院门口石墩上,留了张字条,写‘换故事,换手艺,不勉强’。”时薇道,“傍晚我再去看,酒没了,字条被石片压着,上面多了个歪扭的‘等’字。”
“有门。”夏简兮点头,“你等了吗?”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开门让我进去,还是臭着脸,但指着院中石凳让我坐。”时薇回忆,“他问我要听什么‘故事’。我说,听北地风雪、古道镖旗,听那些沉甸甸的箱子,听‘特别的路,特别的货’。他一听这话,眼神就变了,盯着我看了很久,说‘小姑娘,有些路,踏上去就回不了头,有些货,沾了手就洗不干净。你家主人,真想听?’”
“你怎么答?”
“我说,‘我家主人不想听风花雪月,只想听真话。代价她付得起,风险她也知道。’”时薇顿了顿,“他听了,闷头喝了半碗酒,然后说,‘两月前,春寒未退,是有那么一趟镖。顺通镖局北境总号直接下的令,走的是最隐秘的老路,不挂号,不记明账,押镖的是总镖头亲信,一共八个人,都是好手。我是因为早年押过几次暗镖认得路,又被认出来在镇子上,才被临时叫去帮忙喂马打杂,不许近核心。’”
夏简兮的心提了起来:“货是什么?箱子什么样?”
“他没亲眼见开箱,但帮忙加固过马鞍和绳索。他说,那些箱子看着是普通柳条箱,但特别沉,压得驮马直喘。箱角有磨损处,露出里面是黑沉沉的铁板衬着油布。有次搬运时,一个箱子滑落磕开一角,他正好在旁,瞥见里面露出的不是山货,而是……裹着油布、形状规整的长条金属件,像是……枪矛的杆,或者是某种大型机弩的部件。当时押镖的头儿立刻过来盖上,眼神凶得能杀人,警告他不许多看一眼,否则……”时薇声音发紧,“他还闻到了浓重的防锈油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路线呢?运到哪里?”
“从北境‘黑石口’附近出发,走山间废道,避开主要关卡,昼伏夜出。入京畿后,在城外一处荒废山神庙交割。接货的是……一群穿着普通但行动整齐划一的人,马车也是普通的,但拉车的马掌是特制的,落地声很轻,是军马常用的那种。”时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赵老说,他认得那种气质,是‘行伍里的人,煞气藏不住’。交接时,他躲得远,但看见接货的人里,有个戴斗笠的,腰间露出一块牌子的一角,暗红色,像是……像是某种府邸的通行腰牌,纹路没看清,但绝不是普通人家。”
曹府!暗红色的腰牌,极可能是曹家核心人员或亲信侍卫的标识!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那趟镖之后没多久,参与押镖的八个人,除了总镖头那个亲信,其余七人,陆陆续续都‘出了事’。两个坠马,一个失足落水,两个得了急病没了,还有两个说是回老家,但再也没了音信。他自己因为只是外围帮忙,又早早因伤退出,住在偏远处,才侥幸躲过。他说,‘那趟镖,沾着血,还是边军兄弟的血!’说完这句,他就再不开口,撵我走,只说‘酒钱两清,再敢来,打断腿’。”
时薇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信息对上了!柳条箱、金属件、军马、曹府腰牌、押镖人接连灭口……这条走私军械的黑链,几乎可以坐实。赵铁脊的证词,结合她从密室带出的单据,虽仍不算直接指向曹相本人,但已是极其有力的链条。
“辛苦你了,时薇。”夏简兮握住侍女冰凉的手,“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再提。”
“小姐,您……您是不是还要做更危险的事?”时薇眼圈红了,她虽不知全部计划,但从小姐连日来的准备和凝重神色,已猜到七八分。
夏简兮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放心,我会小心。”
赵铁脊的信息,进一步坚定了她探查曹家别院私库的决心。那里,很可能就是这批军械的最终藏匿点,甚至可能还有往来书信、账目等更直接的证据。
根据楚昭的暗示和机关图的标注,三日后,落枫巷附近的明暗哨会有一次较大规模的轮换和调防,新旧交接时容易出现空档,且新到的守卫不熟悉环境。这是最佳的行动窗口。
只剩下两天时间准备了。
夏简兮开始进行最后的推演和模拟。她在书房地面上,用炭笔简单勾勒出别院私库的平面图,标记出关键点位。一遍遍演练潜入路线、躲避巡逻的时机、开启机关的可能手法(根据笔记和图册推测)、以及遇到突发状况的应变和撤退路线。她甚至让时薇在旁模仿守卫巡逻,测试自己的潜伏和反应能力。
体力也是个问题。她虽有练过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武者。她只能尽量保证行动那几日饮食精良,睡眠充足,并准备了提神醒脑、暂时压制疲劳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行动前夜,夏简兮检查了所有装备,一一确认无误。夜行衣、面巾、匕首、淬毒药瓶、迷烟包、火折子、细钩锁、一小包干粮和水囊、还有那枚“影”字铁令和机关图摹本(原件已藏好)。她将头发紧紧编成辫子盘起,用布巾裹好。
时薇帮她整理衣角,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小姐,您一定要回来……老爷和夫人就您这一点骨血了……”
夏简兮心中酸涩,但强行压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傻丫头,我只是去‘借’点东西看看,又不是去拼命。你好生守着家,若我天明未归……”她顿了顿,还是将最坏的安排说出,“就去寻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个暗桩,他会知道怎么做。”
时薇泣不成声,只能重重磕了个头。
子时将至,夜色浓稠如墨。夏简兮换上夜行衣,如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夏府后角门,融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凭着记忆和预先勘察好的路线,她避开了夜间巡逻的兵丁和更夫,专挑僻静小巷和屋顶(有些低矮相连的民房屋顶,她小心翼翼地攀爬而过)。凉风拂面,带着初夏夜间的微润和远处隐约的梆子声。她的心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所有的杂念都已摒除,只剩下目标、路线和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