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易子川面无表情地踏进自己的院落，青石板路上响起他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方才在花厅与柳小姐的那场会面，空中弥漫的尴尬与压抑尚且萦绕心头，让他只想尽快洗去这一身的不适。
他径直走入内室，吩咐垂手侍立的小厮准备沐浴。
温热的水汽很快氤氲开来，他褪下沾染了脂粉香气的外袍，将自己浸入水中，仿佛这样就能涤荡掉那份令人窒息的烦躁。
沐浴更衣毕，他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柔软的衣料贴着肌肤，却未能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他刚系好衣带，院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宋太妃那明显压抑着怒火、却仍透出尖锐的嗓音：“易子川！你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便是“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了门板上，震得门框似乎都微微颤动。
易子川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眼底掠过一丝无奈，随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外，宋太妃脸色铁青，胸脯因剧烈的怒气而急促起伏，指着他的那根保养得宜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你！你今日是疯了不成？竟敢对柳小姐说出那样混账的话！你可知柳家……”
“母妃！”易子川不等她那连珠炮似的斥责说完，便提高了声调，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果断打断，他目光沉静，甚至可以说是异常平稳地看着眼前盛怒的母亲，“请您即刻命人准备提亲所需的一应礼品，务必要按最高规制备办，请人选个良辰吉日，我要去提亲！”
宋太妃那满腔亟待宣泄的怒火，仿佛骤然被掐断了源头。
她愣在原地，脸上的怒容瞬间冰消瓦解，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所取代。
她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音调都变了：“提……提亲？”
她上下打量着儿子，目光锐利得像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或冲动的痕迹。见易子川神色认真，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甚至迅速染上了一点急切和探究的笑意，带着一种“早该如此”的欣慰：“哎哟，我的儿！你……你这孩子！真是的！心里既已有了人，怎不早与母妃说明白？害得母妃还在那儿瞎张罗，平白惹你厌烦！”
她忍不住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终于盼到好消息的期盼追问道：“快，快告诉母妃，究竟是哪家的千金有这等福气，竟能让我儿动了成家的念头？只要家世清白、门第相当，母妃这就亲自去为你操持，定将这门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易子川迎着她热切的目光，清晰而平稳地吐出几个字：“护国将军府，夏家的嫡女，夏简兮。”
“谁？”宋太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护国将军府？夏家？不行！绝对不行！川儿，你糊涂！你疯了不成！”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母妃早就告诫过你，夏家是手握重兵的将门，我们乃是皇室宗亲！两家联姻，兵权与宗室牵扯不清，这是大忌！陛下会如何想？朝堂之上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是要把我们母子置于何地！”
易子川静静地听着她连珠炮似的反对与担忧，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些严重的后果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直到宋太妃因激动而略微停顿喘息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既然母妃担心陛下忌惮，担心这王爷的身份成了绊脚石，那儿子，不做这个王爷就是了。”
“你……你说什么？”宋太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易子川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用一种近乎闲聊般的语气补充道：“哦，对了，早些时候，夏将军曾说过，他们家女儿矜贵，不舍得外嫁，正想招个上门女婿，悉心教养，承欢膝下，既然王府容不下夏家女儿，那儿子便入赘将军府，正好两全其美，也省了母妃的诸多烦忧。”
“入……入赘？！”宋太妃惊得倒退了半步，像是被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
入赘？堂堂亲王，竟然要入赘臣子府邸？
易子川不再多言，面对母亲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他只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儿子心意已决，不容更改，礼品备好之后，儿子便会即刻前往将军府提亲，母妃若无其他事，就早些回去吧！”
他转身，重新走回房内，关上了房门。
徒留宋太妃僵立在院中，半晌回不过神。
直到被贴身嬷嬷搀扶着走出王府大门，登上马车时，她脸上依旧是一片空白，满是不可思议的恍惚，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颠覆她所有认知的噩梦。
马车摇摇晃晃行使出去很远，一直呆呆愣愣，满脸震惊的宋太妃突然笑出了声。
一旁的嬷嬷满脸莫名，随后轻声询问道：“太妃娘娘在笑什么？”
“这些年来那小子一直不近女色，身边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我还一直担心他是六根清净，日后怕是要孤身一辈子，却不想，是叫那夏家姑娘给迷昏了头！”宋太妃笑着摇头，眼底满是欣慰。
嬷嬷有些诧异：“太妃娘娘就不恼怒，王爷可是要为了她去做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又能如何？”宋太妃笑了一声，“夏家的孩子我也很是喜欢，只是担心陛下忌惮，既然子川想的明白，做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不好的，总好过他一辈子打光棍。”
嬷嬷虽然震惊，宋太妃想的这么明白，但也欣慰不少：“那娘娘，可是要为王爷准备聘礼？”
“聘礼我早就备下了，若是那夏家答应了，马上就能送过去！”说起这个宋太妃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只是夏家那边怕是没那么容易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