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夫人——不,如今是胡氏,胡挽。
她恭谨下拜:“见过长史大人。”
身后女郎一同跟着,也是盈盈下拜。
“夫人请坐。”
眼前的长史温和有理,面容虽小,却一派沉稳气度。
看着那样犹带稚气的面庞,胡挽又想起自己的女儿。
她身侧一派端庄的女儿虽也被教导的持家有道,可二人对比,气度都格外不同。
她心中叹息,见长史赐座,又小心翼翼坐在这如今咸阳流行的座椅上。
虽有些不适应,但如今,她必须适应。
就听上方长史问道:
“听说胡夫人与梧桐学宫的山主和离了?”
胡夫人并不意外她会有此一问,此刻只垂下眼睫,恭谨道:
“是,先夫主欲将学宫诸事交由亲传弟子三人,妾置身其中,难免不知如何自处,因而和离。”
只不过,没能带回自己的儿女。
如今将女儿约出来求这样一份机会,也是趁着前夫主郁郁不得志,而徒弟们则想方设法与他撇清关系的混乱时,才悄悄进行的。
王后一声令下,那些学识本就不如人的弟子们倒还能对学宫生出两分妄想。
但大王谕令既下,凡是与夫主沾边的,都将前途断绝。
他们如今之想方设法四处求人,想要彻底撇清与师父的关系。
呵。
胡夫人低下头,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倘若师徒关系是这样轻易就能撇清的,那大王又何必如此交代?
只是可惜她的儿女。
但她破釜沉舟一朝和离,王后向来宽宏大量,女儿在这里,说不得能求一份机会。
可儿子……
她闭了闭眼。
只能寄希望能为儿子谋得一位身家清白的女郎,而后生下子嗣来,再行奋斗了。
毕竟,女儿若得王后宽赦,考虑到她已和离,于大王那里,可能并不会触犯什么。
又称王后仁善,若当真愿意与此机会呢?
可若连儿子的未来都想再行操持,那就堪称不敬了。
乌籽倒是不意胡夫人会和离。
毕竟,儿女前途断绝,此时若不趁机解绑,莫非是要将所有人都拖累吗?
哪怕是假作合离,也该有所分割才是。
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有将学宫交给弟子的糊涂事。
哈!
她简直要笑出来。
连大王这等富有四海的人,私库都只令王后一人随意取用。
旁的臣子家将若想伸手,那简直是胆大妄为。
便连宫中其余夫人们,也绝不会有此权利。
可这糊涂山长不仅大事糊涂,原来私事也如此糊涂吗?
她看着面容虽沉静,但厚重脂粉也掩不住憔悴和苍老的胡夫人,心中生出叹息来。
再看她身后女郎,从入得房内时就一直垂头,而后再不发一言。
乌籽皱了皱眉。
“女郎呢?女郎擅长什么?”
室内一片静默。
女郎手指搅着衣袖,许久都未曾答出话来。
胡夫人赶紧说道:
“我家女儿是我自幼带在身边,家中操持,格外细致。长史大人若看得上,便留她在身边端茶倒水,妾也是感激不尽的。”
这话一说,身后女郎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胡夫人,眼中全是惊愕。
随后又盈盈涌出泪来,要掉不掉,分外可怜。
乌籽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知这是母女并未商议好。
可能胡夫人来此才改变主意,而且对比母亲,这位女郎的头脑,看起来似乎多遗传了父亲那边……
她微微笑道:“王后仁善,总是怜惜为人父母这一番苦心。你既然有勇气向此来求,此事我定当原原本本禀告。”
“还请二位稍待片刻。”
胡夫人面带喜色,恭敬应下。
然而乌籽临出门时,却又转头问道:“胡夫人,你亲自教导的女儿年纪轻轻便持家有道、细致入微。那你呢?”
“既是向王后来投,难到你身上没有什么能让王后差遣的吗?”
乌籽的身影缓缓远去,而胡夫人抬起头来望向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她身侧年轻的女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神情自怜又自伤:
“阿母,你怎么能让我去做那样端茶倒水的事?我在阿父那里,明明也是有奴婢伺候的……我不要做!”
“傻孩子,”胡夫人怜惜的摸了摸着女儿的头发,神色却又有些冷酷:
“我与你阿父和离后,他身上没有半分资材,日后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活儿了。你那些仆婢侍女,今日就该散尽了。”
顿了顿,又道:“你不愿意给长史大人端茶倒水,可有那样的父亲,又有大王谕令……”
“来日你能许配的人家,贩夫走卒、目不识丁的农夫,商贾——稍能识文断字的,为博得一份机会,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有你这样的母亲……”
女郎用力摇头:“大王只说了上下三代,若我有孩子,已然没有这份担忧了……”
她的子嗣是第三代,照样能好好培养啊!
胡夫人却也是缓缓摇头。
“女儿,阿母再教你一点。那就是该闭嘴时,就须得话少些。你阿父此行,全是咎由自取……”
她说着这样冷酷的话,眼圈却是微微发红:
“怪,只怪咱们娘俩命不好……
胡夫人与女儿推心置腹,但年轻的女郎此前从未受过这等挫折,只是眼中含着泪,慌乱的摇着头:
“阿母,你明明说是来王后这里,与我求一番前景。便是赐下婚姻,女儿也愿认的。”
“可端茶倒水……”
她摇着头,不明白阿母为何又改换主意,让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胡夫人却看着她,神色逐渐严厉:
“若是赐下婚姻,又遇上你阿父那样的呢?”
年轻女郎摇了摇头,可怜至极:“阿父只是一时不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他平日里满腹经文,学富五车……四周谁人见了不尊称一声山长?”
她喃喃着,堆积在心的疑惑终于发散出来:
“明明、明明这些荣耀阿母你也是享受过的!如今如今为何又弃我们如敝屣?”
胡夫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女儿是她手把手带大,方方面面都是她认真教导所得。
怎么、怎么如今一朝遭难,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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